第112章 菩提树下
“你查到了什么？”
到了此刻,他已无计可施，明烬妥协了，选择将曾经所有的一切都剖开在这青天白日之下。
无遮无掩。
让那被岁月浸泡到发馊的回忆，在千年后的今天继续腐蚀他本已恨意满腔的心胸。
“我查到的不多,只知道潮县千年前曾有一古刹,里面有一高僧爱上了平民女子,却在女子求娶时视而不见，最终天人永隔。”
虽然版本很多,但是故事主线却也只有这么一些。
明烬睁开眼睛，一向慈悲为怀的眼中起了些湿意。
“没错,我与她两情相悦,却因为不敢背叛佛祖，只能弃她而去，最后我罪孽加身,即使死后入无间地狱,也是我的因果。”
原来并非不在意因果,只是看透了因果。
池七殊若有所思,继续道：“既然做出了选择，又为何后悔？”
这一次是长久的沉默，明烬似乎没有听到池七殊的话,他陷入了那遥不可及的回忆当中，越沉越深。
“我自小便被灵慧师傅带到了普乐寺当中修习佛法，本以为此生青灯古佛,师傅说我有佛根，是最接近佛的人。”
池七殊并未打扰陷入了回忆当中的明烬，他静静听着，感觉到了任务完成的进度条缓慢地往前走着。
“然而有一天,我才突然发现，世间除了佛法之外，居然有如此美妙的事物，它能让人屡屡犯错，能让人神思不属，却甘之如饴。”
这现象很好解释，一直埋头学习的三好学生某一天突然玩上了网游，于是开始不务正业，书本知识扔到一边，甚至学校都不愿意去，网游中的世界刺激着学生大脑皮层，导致对外界的一切反应都迟钝了。
而对于灵慧师傅来说，情之一字很可能耽误明烬的修行，所以会劝说阻拦。
而已经网游成瘾的孩子还能沉下心来好好学习吗？
明烬却做到了。
“多欲为苦，生死疲劳，从贪欲起，少欲无为，身心自在。”明烬喃喃自语着，眼角一滴泪滑下，“她是我的劫，助我顿悟，而她却不了解痴情多苦，最终是我害了她……”
那滴眼泪在明烬干干净净的眼角滑下，他的神色却很是平静，或许这千百年来，这些早已将他的心灵腐蚀到麻木。
佛家顿悟，立地成佛。
如果按照明烬的说法来看，他已经成功了。
可惜，阿依朵的死亡将他瞬间拉下地狱，或许就在那时，心魔已经在这位佛家弟子的心中生了根，只差一个机会就会发芽。
“超脱了生死，可这世间却已没了她，我只能去求佛祖……”
等等，这个世界佛祖难道是活的？
池七殊抽了抽嘴角，“佛祖在哪儿？”
明烬却对池七殊的话毫无所觉，“我跪在佛祖的座前求了五百年，求佛祖复活阿依朵，可佛祖告诉我说，众生平等六道轮回，在佛的眼中，心佛众生，三无差别。”
明烬的声音渐渐颤抖了起来，过往的绝望如同灭顶将他淹没，当时的他毫无办法，只能继续求助佛祖。
“可是我不甘，明明阿依朵未曾做错什么，她只是爱错了人，是我害的她身陨神灭，我救不了她，只能再次求佛祖，我整整跪了五百年，不再企求阿依朵能够复活，只希望用我这一身修为换她下一世一世安康，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池七殊沉默地听着。
“可是……为什么……佛祖你博爱公正，你众生平等，为何就不能解救你小小的信徒？我只是想要她一世安康，为何你就不能同意？”
“我什么都做不了，我从小熟读的佛法教义告诉我，你应该无爱无恨，心怀广博，我跪了一千年才发现，原来佛法是如此的冷漠无情，它不是普爱众生，而应该是看着众生在凡尘当中受苦！”
明烬跌坐在石凳上，过往的回忆让他几欲崩溃，池七殊叹了口气，慢慢将明烬攥出血丝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最后五百年，我祈求佛祖能够让我再看她一眼，其他的，我不敢求了……佛同意了。”
池七殊知道，佛虽然同意了明烬的诉求，但明烬依然入了魔，他就知道，结局或许并不算好。
“我以活魂待在地狱，在冥河岸边一直等着看着，看见她出现在冥河岸边，喝了忘川水……过了渡河。”
池七殊低声问道：“她能够转世轮回，忘记过往重新开始，这不是很好吗？”
这一次，明烬听到了池七殊的话，他却苦笑一声，所有的力气都在刚刚的爆发中消耗殆尽，剩余给他的，只有无限的荒芜。
“我求了佛一千五百年，最后只求看她一眼，我本以为我能放下心中执念专心修佛，可佛骗了我，她的下一世苦难丛生，孤苦无依！你说，我修这佛有何用？”
这一刹那，池七殊明白了明烬为何入魔。
明烬对阿依朵是心怀愧疚的，爱意或许早已在明烬顿悟的时候消失，但阿依朵的死却让明烬陷入了执念。
他希望阿依朵能够复活，佛却没有同意，只能退而求其次想要用毕生佛修换得阿依朵下一世平安顺遂，由此了却执念，可佛却又拒绝了。
最后，绝望的明烬只希望能够再看阿依朵一眼，于是拼着一身佛修前往地狱的冥河岸边等待，等待这与他牵绊了一生的女子投胎转世。
结果，阿依朵却有一个悲凉凄惨的下一世。
“既然佛如此没用，我还修这佛有何意义？佛不能保佑她，我就舍去了这身佛骨下到凡间护她伴她！”明烬手中一直握着一粒佛珠，池七殊认出来了，正是曾经池七殊送出的那一粒，“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呵呵，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明烬握紧手中的佛珠，一遍遍地重复着这句话，眼泪磅礴而下。
池七殊惋惜，一代高僧，因爱入魔，舍弃了一身佛骨，只愿静静地陪伴女子的下一世。
而女子早已不识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