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不轻不重的一句话落在耳朵里,却是平地起炸雷一般的效果,为什么立皇贵妃,不就是为了将来某一天取皇后而代之吗。
皇帝说这话是什么目的呢?早晨太后才说不废后了,现在皇帝又起了这种心思吗?
一天内接二连三的考验太多,祁果新有点转不过弯儿来了。她本就不是个脑子十分活络的人,从小秉持着能不动脑绝不想事儿的原则长大,今儿已经耗费了她一年份的心力。
谁说做皇后就能一飞冲天,成日摆架子发号施令就得了的?同人不同命,她怎么就日日穿梭在人精里,把脑袋提溜在手上过活?
猜不出皇帝的用意,祁果新很丧气,话里有点自暴自弃的意思在了,“奴才没主意,请万岁爷示下。”
她垂头丧气地俯跪在栽绒毯上,软不拉聋的,像霜花打过茄子。
皇帝突然站了起来,“今儿重设的看城,你还没上周围转过罢?”
祁果新讶异地抬起头,对皇帝突如其来的转折没有丝毫头绪,是预备带她领略一趟穆拉库风光,然后再充满人情味儿地废后吗?
还是把她带到荒无人烟的围场深处,直接就地正法?
她自问也没有罪无可赦到这个地步吧。
皇帝对祁果新满脸的风云变幻不予置评,没牵他的银色御马,命人备了马车,两下无言笃笃行了一阵,停在一条伊逊河支流旁。
做久了皇帝,邀请也说得像发号施令,皇帝一手撑车围子跳下车,“走,下去散散。”
祁果新实在拿不准该以什么样的心态面对这一圈遛弯儿,听说死囚行刑前都给一顿丰盛的壮行饭,她此行大概跟断头饭是一个意思了。
掀开车帘,车把式不知道被皇帝支哪儿去了,随行侍卫估摸着都猫在草丛里,太监宫女都没随行,没人来扶她一把。
身着盛装的祁果新望着皇帝走远了的背影,杵在车上一筹莫展。
脚下踏出一条长长的草痕了,皇帝终于发现她的失踪了,皱眉转过身,“还不跟上?”
显然,这条龙是没有搀她一把的意思了。
祁果新还踩着花盆底儿,胳膊腿都包裹在朝袍里伸展不开,从这么高跳下去,不折条腿都得感谢天爷保佑。愁眉不展着心下计较,横竖都是废后前最后一遭出行了,再不敬,皇帝还能拿她怎么着?所谓死猪不怕开水烫的道理,祁果新“哎”一声叫住了皇帝,“万岁爷,您得扶我下去。”
又没缺胳膊少条腿,自个儿蹦下车都不会。皇帝觉得她很糟心,忍不住想呲哒她。
为什么俩人凑到一起,永远不是拌嘴就是吵架?皇帝冷冷嗤笑,“朕是不是还得当人凳,让你踩着下来?”
祁果新早料到皇帝不会乐意,不紧不慢地往两旁扯了扯金龙朝褂,“奴才手笨脚拙,跳下去多半得跌跤,万一损了污了朝冠朝服,又是对祖宗大不敬。奴才思来想去,万全的方儿不是没有,恐怕奴才只能全脱了再跳,方能全了奴才的孝心。”
“荒唐!你敢!”皇帝横眉怒叱。
皇后是不是疯了?她到底知不知道周围有多少双眼睛在看着!
祁果新被斥责了也不恼,嘻嘻笑着对皇帝伸出了手。
浓重的无力感充斥了皇帝的心,这人到底有没有心?分明早前还吓得要死,现在又开起染坊来了。
还能怎么办呢?难不成还眼睁睁看着她光天化日之下做出有伤风化的举动吗?
皇帝在自觉命苦的嗟叹声中走过去,把她打横抱了下来。
“啊呀――”完全出乎祁果新的意料,在她的想象中,皇帝能让她搭把手已是极大的恩赐了,抱下车?简直是从未指望过的恩遇。
皇帝头一回抱女人,心中惊叹她也太轻了,轻轻一托就起来了,不过费了捻灰的气力。她平日里进膳进那么多,都吃哪儿去了?
光吃不长肉,浪费粮食。
皇帝乜眼槽她:“皇后,朕从没见过像你这么沉的女人。”
祁果新两条胳膊轻巧地攀在皇帝肩上,皇帝能抱她下车就不错了,还图什么旁的?是故她对皇帝的冷言冷语不以为意,“不是奴才沉,是首饰太重。”
皇帝觉得就皇后这张破嘴,不支摊儿说书可惜了。
皇帝嫌弃地把祁果新放到地上,话里满是嘲讽:“这下能成了?自己会不会走?”
他这么不屑,手不还环在她腰后吗?想到以后可能再也没有开罪皇帝的机会了,祁果新脱口而出道:“奴才说不会,您难不成还抱着奴才走?”
皇帝闻言惊得说不出话,她简直是撒癔症了,“皇后,你哪儿来的脸?”
祁果新自个儿也惊出了一身冷汗,哪儿能不顾娘家前程跟皇帝逗嘴呢?当即挣脱了皇帝虚虚的环抱跪下去磕头,把脸深深埋在草里,声音瓮瓮的,几乎听不见了,“奴才有罪,奴才该罚。”
皇帝从容不迫地把空落落的两只手背回身后,发觉知情识趣的她比不知好歹的她更加令人厌烦。
“站起来,走。”皇帝冷冰冰地扔下一句话,踅身就走。
又把暴躁龙惹恼了,祁果新恨不得照自己脑门儿糊一巴掌,再不可这样了!不要回嘴,要恭顺,要敬重!
一轮巨大的橙日坠在草场远方,竖着分了界限,一半隐在草浪下,一半落在流水中。
祁果新拔腿向那轮落日的方向追了过去。
皇帝解下黑狐皮端罩,反手甩给祁果新,声调至高无上不近人情,“披上。”
沉甸甸的搭呼照脑袋摔过来,活像迎空扑来了一头熊瞎子,祁果新被砸得往后一趔趄,眼冒金花还不忘呲牙谢恩,“多谢万岁爷恩典。”
皇帝趁她还在黑狐皮底下挣扎时开口了:“皇后,朕知道立皇贵妃,你心里熬头。”
终于说到正经事儿了,祁果新心里重重一打鼓,击得耳膜都是猛一颤,声音里却不能显出来,她轻轻地说:“万岁爷行事,自有万岁爷的深意,奴才不敢妄议主子。”
皇帝不想看她的脸,转身对着硕大的夕阳,明晃晃的橙光眯了眼,皇帝淡淡地回忆往昔,“朕刚登基那会儿,那帮老臣,个个在朕面前倚老卖老,朕都把事实砸眼前了,他们还能睁着眼跟朕胡搅蛮缠。”
老臣仗着年龄倚老卖老,这其中很可能就有祁公爷的一分“功劳”。
祁果新只能装傻子壮了胆子为老子求情,“奴才阿玛……”
皇帝根本没给祁果新辩解的机会,“朕登基之前,额尔赫阳奉阴违的时候不少。朕念在他从龙有功的份上,可以不予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