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当年 - 秉烛 - 似为夜宵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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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当年

“放肆!”左挽山的怒叱从审判席上沉沉地传过来,声若九天洪钟,“俞移山,你虽非我终岁山下弟子,但云宫台乃是我派之地,岂能容你在此为所欲为?”

“师兄,你看俞师兄的双膝,”萧宁拽了拽顾陵的袖子,小声道,“以俞师兄的修为,御风御剑,上天入地,根本没有什么阻碍……若是遇敌对战,也不会伤到这里。”

顾陵盯着俞移山被磨烂的衣袍下摆,那下摆沾染着黑黑红红的鲜血,有些已经干涸,有些还是崭新的,新旧相叠,一层连着一层地溃烂着,也不知他如何还有力气站在那里。

“挽山仙尊,我师尊好歹与你几人是旧识,周师兄也曾与我并肩作战过,是我挚友。”俞移山毫不畏惧,他转过头来,对着左挽山吊儿郎当地笑道,“凡间犯人行刑之时尚还有一杯送别酒能喝,怎么,终岁山竟有这样的规矩,连送上一送,说几句话都不许了?”

“你……”

沈长夜扯住了左挽山的袖子,对他摇了摇头,他按下他的手,站了起来:“移山,我终岁山并非如此不近人情之地,你若有话想说,便说吧……但自恒之罪已成定数,他自己也亲口承认过了,你要是耍什么小把戏,我等也不会手下留情的!”

“这才像个仙尊山;与。彡;夕的气度嘛,”俞移山笑嘻嘻地回道,“放心。”

他刚刚说完这句话,就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双膝之间的伤如此之重,让他站也站不住,转过身去便一头跪在了周自恒面前。

“你……”周自恒趴在地面上,鲜血从口齿言语的空隙中涌出来,他的表情似哭似笑,声调也因为痛扭曲得不成样子,“你……回来了?”

“自恒,对不起,”方才的轻佻、方才的调笑似乎都是旁人的错觉,俞移山往前爬了两步,众目睽睽之下毫不在乎地把伤痕累累的他抱在了怀里,他呆呆地越过他的肩膀盯着虚空中某个地方,目光空得可怕,“我没有找到……我找不到,我没有办法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顾陵离他们太远,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他只记得在自己的记忆当中,从当年试剑大会,两个少年在试剑台上相遇、酣战一天一夜,到后来夏河村重逢,大师兄正派出身,对他们之间的关系避讳到了极点。等闲绝不肯在人前与俞师兄有什么亲密举动,可如今看来……

周自恒第一次没有躲开他的怀抱,甚至伸出手死死地抱住了他。周身的一切似乎都变得不再重要,他努力仰起头来,听见自己的声音哽咽得几乎不成调:“没……没关系,你能回来看看我,我很高兴……”

“你哭了,”俞移山低头看他,有些诧异地伸手抹了抹他的眼泪,努力笑着说道,“我从来没见过你哭,这是第一次啊……”

他的周师兄从来都是自负的人,冷面冷言,一丝不苟,咬碎了牙也会和血吞下去,只把自己最冷漠防备的样子展现给外人。

从前他从来没想过,他会有众目睽睽之下哭得一塌糊涂的时候。

“移山,我有一句话要……要问你,再不问就没有……没有机会了,”周自恒毫不吝惜自己的眼泪,他伸出手去捧着俞移山的脸,那双手上全是血污,把他的侧脸也染得污糟。

他手足无措地想要缩回去,却被俞移山一把抓住了,他低声道:“你问。”

“当年……当年,”周自恒的手在他手中颤得厉害,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旁的什么,他混乱地说道,几乎要咬到自己的舌尖,“我与你打得尽兴,下山去喝酒……我……我年少不知事,三两酒下肚便有了非分之想,对你……”

他说不下去了,一向泰山崩于前而不乱的清冷人儿,哭得一塌糊涂,连话都听不清:“我以为你……我以为我们……可是一切都错了,都错了!第二日你对我说……”

俞移山怔怔地听他说着,手指捏得死紧,骨节分明。

周自恒好像冷极了,话颤得破碎,他深吸了一口气,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能继续说下去:“你说你……自小风流,遇人无数,昨夜之事不过一场风月,转瞬便忘了,叫我不要放在心上……”

俞移山僵硬地抱着他,低低地唤了一句:“自恒……”

“哈,哈……你叫我不要放在心上,多可笑啊,”周自恒长长地笑了一声,突然反抓住了他的手,“既然叫我不要放在心上,那你后来为什么还要出现在我面前!为什么还要像是什么都发生过一样撩拨我!在你心里我的感情能值几两钱?还是你根本不在乎,才能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曾经他以为,这些话他一辈子都不会说出口了。

有些话,眼花耳热之时说过一次,却被对方轻飘飘地一句“转瞬便忘”,毫不可惜地弃绝。白白地捧上自己的一颗真心是多么愚蠢的事情,他当年便发誓永生永世都会把这种东西葬在心底。

“我快要死了……”周自恒死死地抓着他的手,散乱的长发垂在面前,他强忍着自己的情绪,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我想问问你,你当年说的那些话……到底是真还是假,到底……你说‘自小风流’,你说‘阅人无数’,我不过是你一场无关紧要的风月,我……”

俞移山似乎僵在了当场,一向能说会道的他出奇地沉默了下来,周自恒突兀地再次爆发,拽着他的手恶狠狠地喊着:“你说啊,你说啊!我都要死了,你连骗我一骗都不肯吗?”

心脏像是要裂开了。

就如同当年,他自一夜的混乱中含糊地醒过来,怀着此生最旖旎的心思,偷偷亲了亲心上人的眉心。

只换来了一句“转瞬便忘”。

长久的沉默过后,他心如死灰地松了手,甚至嗤笑了一声。

不过是一夜风流,不过是棋逢对手,不过是无聊的消遣、薄幸的残声,不过是在他冷漠相对后不甘心的纠缠。

幸亏在这些年岁当中,他没有交付出更多的东西,否则一定比今天输得更难看。

“你走吧,让我……”

沙哑的声音还没说完便戛然而止,周自恒恍遭雷击,因为他感觉对方轻轻地笑了一声,随后亲吻了他的额头。

在众目睽睽之下,在终岁山顶的云宫台之中,请全天下一起见证的吻。

“周师兄,你真是笨死了……当年是我酒后放肆,撩拨了你……我不肯让你因为虚无缥缈的‘负责’便把一生捆在我的身边,更不肯……你是修真界的翘楚和希望,不该因我背上被人指点的命运。”他听见他说,就像是他在梦里无数次梦见的一般,“不得已才编出那样的谎话来骗你,你竟然憋在心中这么久……是我之过,是我之过,不过我好高兴,自恒,我一生都不会比今天更高兴了。”

周自恒沉浸在他的话语当中,半天没有回神,等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突然感觉对方冰凉的手摸到了他的后颈。

从来都吊儿郎当的少年凑到他耳边,用一种他从未听过的悲伤又温柔的口气轻轻说道:“自恒,我真的好高兴,所以无论发生了什么,你都不,要,怪,我,了――”

他感觉自己后颈一痛,随后便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俞移山几乎在一瞬间便敛了自己的所有的笑意,他把怀里的周自恒轻轻地放在了地面上,随后挣扎着重新站了起来,面色冰冷得可怕:“挽山仙尊,我已经叙完旧了。”

顾陵听不见他们说了些什么,眼见俞移山去吻大师兄的额头,他心中突地一痛,下意识地看向了身旁的萧宁。

萧宁愣愣地盯着云宫台,似乎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迟迟没有回过神来。

顾陵还没有把头转回去,便听见俞移山站在云宫台上飘飘渺渺的声音,那声音比之前大了许多,让他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但我还有另外一件事想说――”

左挽山不耐烦地摆摆手,刚才那一吻他看得清清楚楚,不过此刻也没有心思再去计较这些:“有什么话,等行刑完了……”

“等不到行刑之后了,”俞移山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眯了眯眼睛,突然露出一个冷漠的笑来,“其实我今日来,是来认罪的。”

“什么?”

“认,罪,”俞移山刻意地咬重了些,盯着他,一字一句地用力说道,“方才典罪,加诸周师兄身上的一切罪名,盗禁|书,习禁术,杀害同门,重伤师尊,全部――”

他顿了一顿,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语气斩钉截铁,只有尾音略带了些颤抖:“全部,都是我干的。”

左挽山瞠目结舌,怒道:“竖子休得胡言乱语!就算你要给他顶罪,我等也不是傻子!他所做之事,一桩一件都有人证物证,你说全是你做的,简直是无稽之谈,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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