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孑然 - 秉烛 - 似为夜宵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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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孑然

寒涧四周寸草不生,只有起起伏伏的黑色瘴气,偶尔有一两只黑鸦会叽喳着经过这里,但耐不得寒冷,片刻便呼啸远去了。

沈长夜赶到的时候,四周起了大风。

刖蓝早已离开,冉毓目光呆滞地盯着面前的黑色河水,竟连他来了都没有察觉到。萧宁跪在寒涧的崖边,身上缚着几道冉毓的灵力凝成的绳索――想要挣开这样的禁锢,对他来说其实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是他什么都没做,就那么呆呆地跪在崖边。扑面而来的冰寒之气,仿佛一个深不见底的噩梦。

沈长夜似乎明白了什么,他面色一白,向冉毓周身的弟子问道:“小二呢……顾陵呢?”

答他的人是顾陵的五师弟齐泽,他虽不至于像是冉毓和萧宁一般,但也受了极大的刺激,他仰起头来,木木地答道:“二师兄……从这里跳下去了。”

齐泽像是在梦游一般,说完这句话后又重复了一遍,他扯了扯冉毓的袖子,呆滞地说:“疏鸿,我们二师兄……从这里跳下去了……”

冉毓缓缓地转过头来看他,齐泽扶住他的肩膀,突然像是疯了一般大声吼道:“他从这里跳下去了,这可是寒涧啊!这可是寒涧啊!我还没来得及跟他说句话呢……我们都是一起长大的,我还想等他回来带我们去喝酒,他怎么,他怎么……”

“是啊,”冉毓垂下头来,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我们都在盼他回来……”

齐泽晃着他的肩膀嚎啕大哭,一旁他的四师兄葛初却没有这么歇斯底里,他呆呆地立了一会儿,突然拔了自己的剑,不管不顾地飞身向崖边的萧宁扑了过去。

“小四!”沈长夜一惊,出招制止了他,喝道,“冷静点!”

萧宁慢慢地转过头来,看见葛初恨得发红的一双眼:“萧宁,萧宁!你好狠的心,你明明知道二师兄喜欢你,他从小就喜欢你,有什么好东西他都留给你,我们天天说他偏心,可他就是对你好……”

“试剑大会的时候,人证物证俱在,你凭什么怪到他的头上?我们以为你后来是把他接到魔族去养伤,我们都以为你有点良心,不会害他的……”

他负气一般把剑“哐啷”一声扔到了地上,泪流满面地说:“可你对他做了什么啊?他平日里那么快乐的人,竟连自己的性命都不想要了,你把他逼到这个份上,你做了什么,你做了什么!”

沈长夜一伸手,解了萧宁身上的禁锢,可萧宁仿佛完全没有知觉一般,待在原地连动都没动,他走得近些,才听见萧宁在低低地喃喃自语:“师兄,那夜我在桂花树下等了你好久好久,你怎么没有来啊?”

他长长的睫毛颤了一下,一双眼睛水光潋滟,蒙着一层雾气,声音却带着些破碎的笑意:“我们一起下山吧,你以前老给我买桂花糖糕,我好久没有吃过了……”

沈长夜有些不忍,在他面前蹲了下来:“小九……”

萧宁熟视无睹地继续笑着说:“我手好笨,只有小时候学会了做你最喜欢的糖粥,其他的什么都不会做,那天你做的菜很好吃,我为什么当时没说呢?”

他抬起头来看着沈长夜,似乎很是疑惑:“我为什么当时没说呢?”

“萧宁,你……”沈长夜扶住他的肩膀,犹豫道,“你先起来。”

萧宁怔然地看了他一会儿,半晌才道:“是长夜仙尊……我师尊从前老是告诉我们,你原来是他们中最最厉害的人,那你告诉我,他在骗我吧?你看这条河,不过是一条河而已,怎么会死人呢,对不对?”

沈长夜有些无措地想要扶他起来,冉毓却冷着一张脸走了过来,他拉开了沈长夜的手,伸手把萧宁拽了起来,强迫他看着面前黑色的河面,冷笑道:“你走了之后缝魂洞暴动,长夜仙尊才跟我们讲过寒涧的事。你知道吗,寒涧还有一个名字,叫‘神踪’,因为除了天神之外,凡是落下去的人,都会无影无踪……”

“积累了那么多年的怨气,会吞噬所有的生命,你以为你还有机会吗……你没有了!看清楚!什么都没了!”

他怎么会不知道?他只是……不想知道罢了。

“哈哈哈,神?”萧宁迎着大风,哈哈大笑起来,他从来不曾这样纵声笑过,再次与他对视的时候,冉毓发现他的双瞳已经变成了彻彻底底的血红色,“神又如何,魔又如何?怨气,谁的怨气?谁敢把他从我身边抢走,我便把谁挫骨扬灰!”

他转头去看了一眼,敛了所有的笑意,面上的表情冷得快要冻住了:“我要抽干这寒涧的每一滴水,我一定能……把他找回来。”

“找回来?”冉毓嘲讽道,“你以为他还愿意回来,你以为他还愿意看见你?他连尸体都不想留给你,就算真的没有死,再见了你,也只会觉得恶心透了。”

萧宁紧紧地抿着嘴,一句话都没答。

冉毓却紧盯着他,反手抽了自己的剑,动作利落地割了自己一片白色的衣角,那带着水青色花纹的布料在狂风中兜了几圈,很快便消失不见了:“从前我还念着他,念着你,如今才知自己大错特错……我听他的话,拦着你不让你死,也不会去找你寻仇,但是萧宁,今日我冉疏鸿在此与你割袍,从今以后,我便不再有你这个师弟了。”

冉毓低笑了一声,看着自己残缺的衣角,道:“也罢,反正我们,你又何尝在乎过呢?”

当年只会跟在师兄后面要糖吃的孩子已经长大了,你也长大了,我也长大了,我们再也不是当初的样子,那些好时光一去不复返,只能成为镜花水月一般的幻梦罢了。

萧宁面色灰白地看着他,心中的声音如同滔天巨浪,呼啸而过却淹没了一切,只留下一片让人尴尬的空白。

不是。

我也在乎过的。

当你们第一次送东西给我,拉我去修习、去偷书、去看星星;当你们认我做小师弟,有什么好东西都留给我;当你在试剑大会中站出来,忤逆自己的家人,告诉我,你相信我。

当他告诉我,永远不要伤害你们的时候。

我真的在乎过。

可是这些话永远都只能跟那些没有对他说出口来的话一样,纵横交错不见天日地烂在心里,最终成为一堆腐败的尸体。

沈长夜叹了一口气,道:“别闹孩子脾气了,疏鸿,你先带你师兄弟们回去。萧宁……寒涧承缝魂洞的怨气,太过危险,若是执意抽干,恐怕会伤你自己……”

冉毓转头就走,萧宁却只是冷静地向沈长夜行了一个礼,没有答话。沈长夜望了一眼那翻涌的黑色河水,默然道:“如今清江和挽山被我困在回廊,你若抽干寒涧之水,这封印自然解除……也罢,是该与他们做个了断的时候了。”

他想起刚刚萧宁叫的“师尊”,不禁多问了一句:“对了,你师兄没有告诉过你关于你师……关于谢清江的事么?”

萧宁的眼睛中终于有了焦点,他茫然地摇了摇头,听沈长夜继续道:“冤孽……当初顾陵发现他拿你三师兄做修炼的灵器,被他禁锢在房中,以血为引,增添自身修为。也怪我当时太过信任他,竟从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你说什么?”萧宁像是没听懂他刚刚说了什么,霎时心神大乱,“什么以血为引,什么修炼灵器?这是谁告诉你的?”

沈长夜望着他的眼神却很是悲悯:“这是谢清江亲口告诉我的,当初他抱你和你师兄回来,就存了这个龌龊的心思,你师兄拼死才利用那个在全天下人面前的机会,把你逐出去,我看你们关系融洽,还以为你已经知道了……试剑大会一事,你万万不要怪他。”

萧宁退了一步,险些从崖上跌下去,幸得被沈长夜一把扶住。他怔了一会儿,突然扬手打了自己一个耳光。

他知道沈长夜绝不可能会说谎,敢把这些话告诉他,也肯定是做过周密的调查。

可笑……原来他从来都没有,没有亲人,没有师门兄弟,没有师尊,没有爱人,天地之间孑然一身,两手都是空的。

唯一拥有过的,还被自己亲手毁得连残渣都不剩分毫了。

“我这些年……”萧宁说了一半,突然顿住不再说,声音抖得厉害,“他想让我知道的事情,我为什么要逃避呢?我本就该知道,他一定不会害我,一定……”

他翻来覆去地念着,沈长夜不知如何安慰,只得沉吟道:“如今再说这些,除了徒增后悔也不会有别的……”

“是啊……”萧宁打了一个激灵,突然抬起头来,“我明日便带人来寒涧,待寒涧水尽之日,我一定助你平息缝魂洞之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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