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两相推让了几回合,顾循之到底还是把银子留下了。小玉的眼泪模糊了眼睛,哽咽着一句话也说不出。
任鲥站在门口等,倒是没觉得不耐烦。见他出来,说了一声:
“走吧。”
顾循之背上背着包裹,又往屋里看了一眼,这才点点头:
“好,我们走吧。”
他们刚走到院门口,却听见院中传来嘎嘎几声乱叫。回头一看,才见原来是白练橘实这两只鸭扇着翅膀追过来,样子十分滑稽。饶是顾循之心中悲伤,见了他俩也忍不住笑出声,笑了一阵又觉为难:
“竟是将他们俩给忘了,可是咱们轻装简行,哪有带他俩的空儿?”
顾循之抬起头去看师兄,师兄的神情始终显得有些冷漠。想到师兄一向的性情,任鲥有些担心师兄或许不愿意带这两个累赘,心里紧张起来。
不想任鲥却往前走了两步,从怀里掏出一个精巧的小玉匣,打开匣盖放在地上:
“进来。”
顾循之看了看那小玉匣,不像是什么特异法宝,小得顶多能放进两只鸭掌。他正要开口询问,却见那两只鸭对望了一眼,双双变化了身形。
白练变成了一只玉蟾,橘实变成了一只金蟾。小巧玲珑,比手指头大不了多少,两下蹦到玉匣里,显得煞是可爱。
顾循之把他俩当鸭子喂了二十年,几乎快忘了他俩本就是两只小妖。显然这二十年来他俩也没光顾了吃,在变化方面似乎也终于有了些心得,虽说变成蟾蜍也不怎么神气,但至少也还算是……便于携带。
任鲥合上匣盖,将玉匣揣在怀里。抬起头问顾循之:
“我们要先去哪?”
顾循之被他这么问得有点愣,这几天两人在一起,几次商量过以后要去的地方。一方面说要去寻师父,另一面又说要替顾循之寻个改头换面的法子。两人谈过许多,却从没说离开王府之后,首先要往哪里去。
真的,他们俩该去哪呢?顾循之在晋王府里生活了几十年,早已将这里当成是家,此时离开,才突然惊觉自己好像已经没有了归处。
任鲥看看他瞠目结舌的模样,淡淡说了一句:
“既然不知道要去哪,那就先回山吧。”
哦,对,顾循之在这里待得太久,几乎要忘了,就算是离开了王府,总还有一座碧空山在那里,等着他回家。
想到这里,顾循之觉得有些激动起来。
顾循之不能用法术移动,任鲥之前为顾循之渡灵气时也耗费了不少力气,好在两人都不着急,任鲥拿出一张纸,用剪子剪一剪,吹一口气,就落在地上变成一头青驴。
任鲥把顾循之的包裹放在驴背的褡裢上,又让顾循之上驴,自己站在前面替他牵着缰绳。顾循之见状,总觉有些不安,骑在驴背上,小心翼翼地问:
“师兄……”
任鲥头都没有回,就跟他说了一句话:
“好生坐着。”
“哦。”
顾循之答应一声,老老实实骑在驴背上。任鲥牵着青驴,带顾循之往城外走。
如今正在过年期间,京城内外一片祥和,前两天街上商铺都已经开张,街上有些人在逛,显得挺热闹。谁也不知道就在城中的晋王府里,有一条龙今日得脱了牢笼,不日就要一飞冲天。这会儿虽然还没到十五,外面已经有摊子在卖汤圆。天气冷,锅子上面白白的蒸气直冲云霄。顾循之有点爱吃甜,看见汤圆摊子眼睛就错不开,心里想着,今年的上元节估计要在山上过,汤圆大概是吃不上了。
想不到任鲥却好像背后有眼睛一样,牵着驴头转了个圈儿,停到那元宵摊子前面,问:
“汤圆怎么卖?”
“三文钱一只,有豆沙馅、芝麻馅,您要几个?”
任鲥回头看了顾循之一眼,顾循之赶紧开口:
“我要豆沙的。”
任鲥买了四只豆沙汤圆,顾循之下了驴,坐在摊子前头慢慢地吃。
豆沙汤圆又黏又软,口味不算很甜,吃下去胃里暖融融。顾循之很喜欢吃,又怕不消化,小心翼翼吃了三只,想了想,舀起最后一只汤圆,送到任鲥的口边:
“师兄也吃。”
任鲥平常一向不吃什么东西,只是吃辟谷丹,这几天与顾循之一同住在王府里,一直与寻常人一般饮食,始终不很习惯。他本来打算离开王府之后就断了饮食,想不到这还没出京城,顾循之就要喂他汤圆吃。
他略一犹豫,还是将那只豆沙汤圆吃了下去。汤圆落到口里,像个云彩团儿似的,一咬就露出微甜的温润的馅儿。任鲥平常对吃东西没兴趣,更不喜欢甜食,这一次却觉得,吃点甜的好像……也不错。
师兄弟两个相对一笑撂下碗,任鲥又扶着顾循之上了驴,俩人就这么出了城。
碧空山离京城不远,大概也就是两天的行程。不过以他俩这速度,差不多也要走三天。上次顾循之走这条路时还是二十年前,那次他乘着王府的马车,心中想着几十年没见过的师兄,心情复杂得难以言表。想不到二十年后再走上这条路,师兄已然在他的身边。
他心里高兴,张口跟任鲥闲谈:
“师兄,如今山上变成什么样儿了?”
“不知道,自从上次去找你之后,我也再没回去。”
“没回去?”他有点吃惊,提高一点嗓门,“那洞府岂不是二十年没人住了?”
“啊。”任鲥应了一声,“没事,我走之前锁门了。”
师兄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让顾循之有点焦虑。他了解师兄,也了解洞府的那扇大门,师兄说的锁门,不是用法术和符咒将洞府牢牢封死,只是字面意思上的锁门――拿一把大铜锁把两扇门闩上就算完。任何一个学了几天法术能化人的小妖都能轻易用开锁术打开这种锁,就算是凡人,想用暴力将门破开也不算特别困难。在顾循之看来,这种防盗手段只能算是聊胜于无。
顾循之不敢说什么,悄悄叹了一口气。然而任鲥的耳朵很灵,听见了他的叹息,宽慰道:
“别担心,我很擅长清理。”
既然任鲥已经这么说,顾循之也就没理由再继续心烦。他俩慢悠悠行路,夜里就借宿在路过的村子里。京城周边的村庄基本上都还算富庶,也没有别的地方那么封闭,不怎么怕生人,只消些许出百十个钱,能找到不错的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