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告白(上)
小兵的眼神狼藉,像是经历了一场战乱。
大将军缓缓地坐直了身体,拿开搁在青陆脑后头的手指,牵唇一笑,“可以喘气儿了。”
青陆拿不准大将军想干什么,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大将军又站起身往案桌下坐了,青陆这会儿回过了神,才意识到自己坐着的,是大将军的床榻。
她偷偷地觑了一眼辛长星,琢磨着他会不会把这床这被送给她。
哎,即便送给她,那也没地儿搁呀。
正琢磨着,辛长星以指节在案桌上扣了扣,叫她来吃饭。
“黑鱼汤,化淤消肿。”
脑袋被铲子拍了一下,哪里还有心情喝汤,青陆觉得自己有些头晕想吐,硬撑着足尖点地,挪到了案桌前趴下来,头昏昏的,实在是挪不动了。
案桌坚硬,她趴着实在是不得劲儿,慢慢儿地挪着挪着,头一沉,便搁在了将军的大腿上。
酥麻的感觉由大腿一路向上,一直到了心尖,辛长星心跳隆隆。
不算太软,还有些硬实的大腿,睡起来却比坚硬的案桌要舒服多了,青陆将自己的头在大将军的腿上使劲儿蹭了蹭,寻了个舒服的位置,愉快地打起了小呼噜。
倒是心大的很,辛长星捂住了自己的心口,生怕它自己个儿跳出去。
看样子这汤是喝不下了,眼看着她睡这么香,他便也不敢再动,任凭她睡。
将案桌上的灯吹熄,只留了一盏地灯,昏昏暗暗的,大将军闭目而睡,再睁眼时,帐侧的小窗透进了青蓝色的光,又是不痛的一夜。
快到晓起的时辰了,腿上的人却不知道何时掉了下去,在地衣上睡的像只虾子,他动了动有些麻软的腿,长臂伸出,将她抱起来,轻轻地放在了床榻上。
青蓝色的光落在她的眉眼,微微蹙起的样子,像是锁了重重的哀愁,他单膝跪在床榻前,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抚开她紧锁的眉,可再一松手,眉头却又蹙起了。
她究竟有什么样的身世呢,他比谁都好奇这些,也许等找到慧航禅师,便一切明了了吧。
她睡得不安稳,嘴里时不时嗡哝着什么,他心念微动,在她的耳畔悄摸儿的问:“郑小旗,你有没有在背后骂过本将军?”
原本以为梦呓不会回应他,哪知道这小兵嘀嘀咕咕地说起来了:“哪儿敢呀。”
她说梦话的样子一脸童稚,都说年纪越小越爱说梦话,尤以正长身体的儿童最为厉害,她虽然早已过了年龄,可说不得是因了缺吃少喝,长的晚。
他来了劲儿,又悄悄地在她耳朵旁问了一句:“郑小旗,你喜欢本将军么?”
他忐忑地候在一旁,看着她黑浓的睫毛、秀挺的鼻梁,听她淌着口水喃喃地说:“不喜欢……”
满心的希望一瞬间沉底,他蹭的一声站起身,气的在原地负着手,连走了好几圈,这才蹲下来问她:“那你喜欢左相玉么?”
她梦呓,嗡哝着回答他,“臭哥哥,喜欢臭哥哥。”
臭哥哥?
辛长星又站起身,原地又走了好几个圈,狠不得将她抱起来扔出去。
臭哥哥是谁?莫非是左相玉?
不,绝不可能。
左相玉相貌英俊,脾性温良,更重要的是,左相玉一丁点儿都不臭。
而他自己呢?下午的时候她刚拱在自己怀里,说自己比琢玉馆的姑娘还要香。
他有些绝望,甚至想把她拎起来揍一顿,可瞧她睡相憨甜,哪里又下得去手呢?
怀着一腔的郁愤,随着青陆的小呼噜愈发的上升,到底是睡不着了,起身往净房去了。
第二日醒来时,已然是日上三竿,青陆从床榻上起来,只觉得头还懵懵的,略略坐了一时,忽的有个质朴的女声在外头问话:“贵人可醒了?”
咦?军营里等闲见不到妇人,这是怎么回事?青陆应了一声,帐帘便被利落地掀开,一个容长脸的妇人端了水盆面巾进来,约莫四十岁不到的年纪,眉眼是极和善的,见人便带三分笑,倒是个讨喜的长相。
这妇人甫一进帐,见昨日那小闺女正迷瞪着双眼,坐在床榻上,忙呵腰过来,蹲下身子为她穿上鞋,又搀了她手,扶着去了架前,面巾入水,捞出来拧干,为青陆净了面,又递上骨头刷,侍候着她擦牙。
这一系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青陆目瞪口呆地擦牙,心里头十分的讶异。
大将军营帐从来没见过女子,身边一应杂事都由小窦方儿去做,今日这妇人,是哪里来的?
那妇人出了帐又端了食盘进来,其上摆了粥食,她一面摆桌,一面笑着自我介绍:“民妇潘春,乃是左近庄子上的农户,早年间在县城里侍奉过明府家的小姐,如今许多年不曾侍候过贵人,有些手生,您且担待些。”
青陆有些手足无措,过了一时才摇着手说,“我不过是个小兵,不是什么贵人……”
潘春但笑不语,接过了青陆手里的骨头刷,又奉上了一块面巾。
昨夜她被喊来侍候,一眼就看出来这是个姑娘家,还是个顶顶漂亮的小闺女,偏那神仙般的将军冷着脸告诉她:“不必说穿,只拿她做军爷看待,细心照料便是。”
再听说那将军就是上柱国大将军,她愈发地惶恐起来。
云、应、寰、朔等边陲百姓的家中,门上皆贴一对武门神,左贴“荧惑天威”,右贴“定国神武”
荧惑天威画的是执长/枪的上柱国大将军辛长星,定国神武则画的是拿双锤的定国公甘菘,被边陲百姓奉为卫家宅、保平安的神明。
她细心为青陆罩上外衫,认真地为她系上腰带,笑着说,“军爷说的什么话,您随着大将军保家卫国,不是贵人是什么?”
青陆有些不好意思地掖了掖鬓角散落的发丝,见那桌上的粥食实在精致,肚子立时便咕咕叫了起来。
青陆用汤匙小口小口地喝着粥,潘春也不闲着,仔细地为她将头发拢好,小心地避开了后脑勺的淤肿,为她束了个高高的发髻。
她看这闺女喝粥时极其文雅,大约是胎里带的气度,也不知是怎么跑到军营里当兵来了。
想了想昨夜大将军看她的眼神,潘春有些了然,也许是这小闺女记挂情郎,便跟着跑军营了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