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宴席(下)
恼人的香近在鼻端,香暖的夜风,墙头垂曳而下的藤曼,女孩子们的吵嚷,好像一霎儿就消弭不见了,青陆攀着墙头,把手递给他。
“打更就打更,怎么还卖糖了?”她牵住了糖包的一角,那头却拽住了,青陆咦了一声,拿大眼睛瞪住他,“到底给我不给?”
辛长星就在墙下笑,唇畔的那点子笑意,一气儿蔓延到了眉梢眼角,捏着糖包的手指向上微动,便覆上了她的小手。
墙边的小灯灯色似琉璃,浮光在他青白修长的手指上遍洒,比最通透的瓷胎还要净白美丽。
“帝京不常下雨,夜里总也睡不好,”他语音清润,“青陆,你想我不想?”
可惜墙上的女孩子却不解风情,将那手里的糖包一把拽过来,笑眼弯弯。
“人家卖糖要银子,您卖糖还要人家想您?您的心是煤做的吧,黑透了!”她调皮地晃晃脑袋上的两个发鬟,“天也黑透了,这更,您还要继续打么?”
辛长星嗯了一声,“既然应承了差事,自然要尽忠职守,今晚直到五更,我都会在这巷内值守。”
青陆捋了捋鬓发,看了看左右,女孩子们方才就怀着艳羡,悻悻地走掉了,这会儿一旁空无一人的,是以大将军才敢肆无忌惮的问出来“想我不想”这等令人羞耻的话。
“大将军,您不打仗了就没事儿做了么?总来我家这儿转悠做什么呀?”她在墙头,眼睛亮亮的,像两颗清甜的小青梅,“您就没点儿正事儿么?”
辛长星仰着头,眼神专注而温润。
“我怕你太想我,在你眼前转一转,以解你的相思之苦。”他面不改色,大言不惭,“目下,我的正事只有你。”
夜色清远,凉凉的风拂上温热的面颊,青陆悄悄地红了耳尖儿,她有点儿闹不懂自己的心了。
从前即便和大将军同塌而眠,她都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心跳的有些快,怕不是因着登高的原因罢?
身后有一声轻咳,青陆吓得一回头,舒蟾站在厅堂前的木香下,正望着她笑。
青陆吐了吐舌头,向着大将军摆了摆手,“您打更去吧,我要回去了。”
辛长星嗯了一声,叮嘱她要小心下去,“你头大腿短,下去的时候踩稳点儿。”
才将那一瞬的旖旎一扫而光,青陆闻言差点儿从椅子上掉下来,骂骂咧咧地走了。
青陆的小脑袋从墙头隐下,辛长星临风而站,好一会儿陈诚和窦云由巷子的尽头奔来,在大将军的眼前站定。
离二更还有一个多时辰,二人同辛长星往国公府临西的街巷而去,一直行了一刻钟,这才由国公府的侧门而入,在游廊里穿行,进了定国公府世子甘霖所居的院落。
甘霖倚窗相迎,见辛长星进门,也不寒暄,凉凉地乜了一眼他。
“我只有一个时辰的功夫,长话短说。”
辛长星垂目,也不同他见外,拉过一把椅子,坐姿闲适。
“一个时辰之后我也要去打更,你也快些。”
这样骄矜的模样果然是辛长星,无论何时何地总是保持着从容淡定,以及倒打一耙。
“今晨大朝会,陛下委任山西总兵魏桐绪、陕西总兵董仕桢、河北总兵季舟行接管朔方军八万人,分别划入三地军政,一月后便会前去分兵,届时,朔方军将会分崩离析,不复存在。”甘霖声线凉凉,视线停留在辛长星的面上。
辛长星还是那副星云不动的样子,佯佯地看着他嗯了一声。
甘霖挪开视线,看向窗外的一丛修竹。
“山西总兵魏桐绪是吴王的舅舅。而陕西、河北二地的总兵乃是东宫麾下。”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祖父同你共同驻守的这四十年的功绩,将被抹杀的一干二净。”
甘霖目中有不甘和愤慨,可辛长星却浅笑,卸下戎装金甲的他,拥有着清风朗月的气度。
“我做错了一件事。”他语音清润,不含任何情绪,“朝廷每年拨十万两与朔方军,朝中文臣弹劾如云,言必称军费耗资巨重,需精简兵力,却不知十万两不过是朔方军两月的开支。”
甘霖出身武将世家自是懂得,此时静静而听。
“朝廷钱粮不够,军费迟迟不至,故而我执掌朔方军的这七年,山西十七座私矿所采出的金子,每年有二十万两用来养兵。”辛长星抬起浓密眼睫,笑意浅浅,“这些年,朔方军由我征兵、发放粮饷、扩充军备……故而,朔方军上下只认辛长星,不认朝廷。”
甘霖有些意外,忽而愤怒起来,“朔方军由你征兵,怎么还把雪团儿征了进来?你眼瞎?”
眼见着这便宜大舅哥又要挥拳相向,辛长星压了压手,让他冷静。
“东宫与吴王相争,不断牵扯无辜,七年前雪团儿便是最大的受害者。”辛长星默然,上一世的他惨死牙狼关,定国公府牵扯其中,满门抄斩,也是因着东宫与吴王的争权。
这一世,这些事该做个了结了。
“步军司执掌宫闱,暂领六万禁军。”他抬眼,看向甘霖,“若我猜的不错,你与我同心。”
甘霖与辛长星那是自小结起来的情谊,自妹妹归家来,他时常发梦魇,梦见举家被抄斩的画面,他心知这必是上天的预示,必须要提高警惕。
他此时早已知辛长星之意,走近辛长星,一双俊目盯紧了他,“我为何要与你同心?是能生个娃娃还是能结个亲家?”
辛长星唇畔牵笑,“我是盼着能与你结个亲家。”
二人相商,后院的宴席仍在继续,信阳公主方才看到辛长星在墙下深情款款地为青陆送糖,登时便气的心梗,心腔子里又是酸涩又是妒忌,一径儿往前院去寻太子哥哥。
太子光临,不过是小坐一刻,正出了前厅,便见同胞妹妹怒不可遏地走了过来,奇道,“倒是稀奇,吃个宴席竟吃上了脸,怎么,谁给你气受了?”
甘琼和几位朝臣在侧,淡淡地看着信阳公主,也有几分奇怪。
信阳公主不好说出实情,眼眸轻转,平复了一下心情,仍做了不开心地模样,撅着嘴巴道:“甘家妹妹生的貌比天仙,将我比了下去,本公主不开心了。”
甘琼搞不清楚女孩儿家的心思,有些纳罕,刚想说上一句,便见太子挑了眉毛,问道,“倒是怎么个貌比天仙?”
信阳公主撅了嘴巴,一指身后,“皇兄同我去看看呀。”
甘琼心一惊,极为不愿太子前去相看自家女儿,恭谨回话,“小女粗鄙之貌,不敢同公主相较,太子殿下政务繁忙,何必耽误时间。”
太子却饶有兴致,负手往后院花园而去。
甘琼心中焦躁,虽说如今民风开放,没有不可见外男的禁忌,可太子同陛下同根同源,也遗传了好色荒淫的秉性,怎可让他轻易见到雪团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