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从徐家的小院子抬头望出去,可以看到半山腰簇簇红樱,早几天来看像火,烧过之后变得像血。
谢致虚坐在院前台阶上,感到湿苔浸透了衣裳,望着红樱林,那片鲜血之后就是谢家归壹庄。
“现在不叫归壹庄了,现在叫白马堡,”徐涛端着两只碗坐到他身边,“白马红樱,荣华苦辛,赢得归来儿女笑。姓侯的可得意了。”
谢致虚接过陶碗,里面是熬得浓稠的米粥。
“早饭都不吃,这么思乡还能两年里一次都不回来。”
谢致虚扯了扯嘴角,还没笑出来又陷入沉默,灌了口米粥问:“你……当时烧伤得很严重吗?”
徐涛耸肩:“有点吧,那根断梁差一点砸到我背上,还好我躲得快。这半边身子――”他抬起烧伤的左手比划了一下:“给火燎着了。早好了,伤的又不是右手,没什么不方便的。”
谢致虚有点难过,用力抓了抓徐涛肩膀。
“不过你当初是怎么逃出来的?”徐涛问,“我在山下看到起火,冲上去时侯待昭已经带人里里外外将山庄全部包围起来了。”
谢致虚听完笑了一下,没有多言,只说是庄里有条密道可通往山外,除了庄主与主母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他俩坐在湿漉漉的台阶上面对红樱林喝干了米粥。绿油油的稻田里农户们在插秧,谢致虚这才想起已进入季春时节了。
徐涛问:“你这两年都去了哪里,过得还好吗?”
“我?唔,挺好的。你呢?”
徐涛一笑:“我你还不知道吗,吃了就睡睡了就吃,就差住进猪圈里去,还能怎么不好。”
谢致虚也笑起来。
身后有脚步声跨出门槛。
“这小子就应该姓猪,不应该姓徐。这么些年半点长进没有,两年前小少爷能摁着你打,两年后你还是只有喊饶命的份。”徐晦出现在他们身后。
谢致虚笑不出来了。
徐涛愤愤道:“我这是谦虚,谦虚你懂吗!怎么你还顺竿爬了!”
“悖说你还不乐意了,也就是少爷走了没人揍你,你还威风上天了。”
“怎么就是他揍我了!我俩玩儿的时候你又没瞧见!”
“就你那几下花拳绣腿,怎么着,还能是你揍少爷?可别吹了,小少爷六岁举石锁扎马步、七岁每日练习挥剑一百下的时候,你还在玩泥巴。嘿,生了你这么个儿子,我徐家功夫都快后继无人了。”
谢致虚端起徐涛放在台阶上的空碗,默默退出父子俩的争吵往后厨去。
路上遇见几个脸熟的仆从,都不敢抬头和他对视,仿佛避开某个不能看不能提的秘密,都垂头迅速走开。
后厨门前有一口汲水井,谢致虚洗了碗,进厨房放碗柜里,出来迎头碰上徐涛。
“咱俩比划比划!”
徐涛两颊上各烧着一团红晕,十分激动的模样。
谢致虚一愣。
“过两招,你懂的,”徐涛小声说,“可别让我爹瞧出来你在让我。”
徐涛瞥到他挂在腰间的剑,眼光闪烁:“哦,清净天原来在你手上。得了,就是它吧。”
“我不……”谢致虚话没说完,看见徐晦靠在后院墙角,一双眼睛瞧着自己,眉心三道刻痕,肃然又严厉,仍是从前和父亲一起监督自己练武的二伯。
二伯从前一向叫他景回,如今却一口一个少爷,恨不得时时刻刻提醒他承担起谢家后人的责任。
“来吧。”徐涛替他抽出清净天,剑柄塞进他手里。徐涛的手又软又嫩,掌心半点茧子也没有,是富家少爷的手,不是习武之人的手。
前庭被清空,只剩一棵无法移动的歪脖树仍留在原地。
徐晦站在房檐下抱胸审视院里对峙的两人。
谢致虚握着清净天,徐涛手里也有一柄剑,剑身厚重,是徐晦的佩剑八道尺。
或许是谢氏基剑以数字记名的方式太有标志性了,谢温身边的兄弟们纷纷抄袭模仿,将自创的拳脚功夫也按照一二三四五分出招式,连随身武器的名字里也要有个把数字。
但功夫这种事,又不是注册盗版商标蹭蹭热度就能提高的玄学。
徐晦的八道尺,据说是因锻造师在剑身上凿了八个卦象,一字排开,使用者内力充盈灌注时,卦象会被逐个点亮,亮足八个就能完全激发神兵威力。
然而根据谢致虚十八年的观察,这把“神兵”在徐晦手中完全沦为了凡铁,一个卦象也没亮过。这是当然的,毕竟清净天偶尔能挥出剑芒,也只是因为剑身反射了天光。目前为止这个故事还没有走向玄幻的打算。
但每次庄里随同徐晦出差回来的门人中都有宣传自己亲眼见到八道尺点亮卦象的――“上坤下乾,是个泰卦!徐执事以后必会飞黄腾达!”
这样说的人后来都成了徐晦的心腹,想必眼下也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
徐涛的起势还是谢致虚无比熟悉的双手握剑――八道尺太重了这小子一只手提不动。单从这一点就能看出,徐涛确然没把心思放在习武上。
清净天是柄细剑,与重剑互砍铁定落于下风。然而……徐涛哇哇乱叫着拖起八道尺侧面画了个弧向谢致虚劈来。
谢致虚一步上前欺近徐涛,剑身架在八道尺把柄位置,顺着徐涛力道将弧线画满,轻而又巧地化去剑势。
比武比武,比的是武,又不是兵器。
虽然他已落到一天之内只能挥出三剑的地步,但三剑之内,必定解决徐涛。
八道尺没有落地,反手又抡回来,谢致虚后仰下桥,重剑贴面挥过,锋刃断了几根鬓发。
腰杆后折双手撑地,飞起两脚踢在重剑上,明显感到将徐涛踹得倒退。
迅速翻身起来,徐涛果然提剑冲来,清净天与八道尺第一次正面碰撞,利器之后,徐涛飞快朝谢致虚挤挤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