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雪夜读一锅烩了!
新鲜出炉的长公主之子,被霜蝉带着入幽州军营的时候,还背着手,尽力做出一副大人模样。
直到进了内帐,见了姑母与未来姑丈,心彻底放下来,看什么都新鲜,还礼贤下士地给幽州军褚帅行了个平礼,年少不识愁滋味的模样看得褚帅牙酸。
“珣儿这是大智若愚,有大智慧的都是这样藏拙,你放心,他绝对有办法他外祖父那匹……皮糙肉厚的老人家。”
当着小孩子的面,长公主不欲多说人是非,年纪轻轻的,心里头还是装着些光亮得好,而且该上的眼药半路上也都点得差不多了,现下正好收割一波。
反正她亲手修理出来的小树苗比这半路捡回家的看着心性还要坚定些。
“谢应祁。”长公主歪头单指勾住了楚王的前襟,对着这半路捡回家的小声道:“将幽怨的眼神收收,要不然你就来点儿新鲜的。”
明明褚元帅分了不同的帐篷,他悄声摸过来也就算了,问一句怎么从邸店摸到军营的,这锯嘴葫芦便是一副任卿处置但决计不改的无赖样子。
今晨醒的时候,她的手还被这无赖抓在手里,醒了以后又是这么个鬼样子。
人前端得极好,可还是寻着间隙对她幽怨,流放岭南的老太傅要是知道楚王是这么个模样,肯定不会要陛下防他。
楚王果然收起了那小家子做派,芝兰玉树又能生于幽州营了。
“那殿下,您是要太子去同柳家主碰一碰吗?”这可不明智,那人被关了好几日了,什么话都没说,眼瞅着是要在军营牢中养老了。
“不急,让太子在营中好好转几日,多听听旁人的声音对他有好处。”长公主的目光落在太子殿下身上,紧绷的侧脸竟然开始像她阿兄了,只是太子不如她阿兄幸运,得遇良师,开蒙教化,循循善诱。
一丝不苟研究沙盘演练的珣儿,像极了她曾见过的,刚登基时,虽有不安,但踌躇满志的兄长。
紫宸殿,那一簇烛火下,杜太傅如老僧入定般半闭着眼,捧着手炉,安安静静倚在高脚烛台边上,听见皇帝陛下自我忏悔也不为所动,也不知是睡了还是醒着。
上首书案前的随陛下一同听教诲的长公主,拎来一个矮凳,双肘压着奏折托着腮,双目无神,念念有词:“如果我有罪,请让我随先帝而去,让先帝来教训我,毕竟,子不教父之过。而不是让天下和这折子一起来教训我。”
“陛下,殿下,这里共有奏折75份,从老臣将这75份奏折放至案头时算起,已过了将近一个时辰,敢问,二位可阅了过半了?”杜太傅连缩着头的姿势都未曾变过,上下眼皮也好似粘起来一般。陡然开口,让长公主吃了一惊,她与陛下对了个眼神,伸手在太傅眼前微微晃了晃,看杜太傅依旧没有动作,胆子才稍稍大了些,拿右手掌撑住后脑,大半个身子歪在书案上,与杜太傅一齐面着那博古架。
“没阅完,也根本阅不完。太傅,我阿耶在世,就是这般与大臣扯皮推诿吗?”登基为帝的陛下有种小孩子扮家家酒的无力感。
眼前这75份,都是杜太傅在重名楼里寻来的拓本,都是先帝曾批过的折子。竟毫无例外,都是君臣之间的火力交锋。
兄妹二人倒是没看出来,阿耶活这一生,读了半辈子老庄,原来竟是个披着清静无为皮子的爆竹吗?瞧瞧这折子,怎么批什么的都有?
方才放下的那个,朱批竟只有一个滚字。
九五至尊,这样也成?
可陛下若是现在学了这一套,这皇位怕是坐到头了。明明做太子时,从不顾忌这些,当了皇帝倒是束手束脚,麻烦地紧。
“笨。”不知何时,杜太傅已经站在书案前,手里的竹简准确无误地打到了长公主头上。
杜太傅裹着厚裘,看上去像是进了冬的熊,这行动倒是半点不慢,长公主捂着被竹简打痛的头,不着边际地想。
“陛下,老臣知你不愿意做这皇帝,可这是先帝的诏命,没法子的事情。若
你不在最短的时间里头立起来,谁知道会不会被架成傀儡?“算起来,杜太傅是太子和长公主的启蒙恩师,也是亲眼看着他们两个长起来的。虽然不忍心,也不能不说,先帝的子息不丰,惟此二人,今上,的确是最适合的人选。
杜太傅叹口气,语重心长道:“陛下,就算你要禅位,也还得考校一下看这继位新君能不能容下你这禅位的太上皇吧。我且问你,圣上,您如今的当务之急,是什么?”
禅位?长公主急了,“我可容不下你这太上皇,您别禅位给我。”
当务之急?陛下不假思索道:“除世家积弊沉疴,还朝政以清明。”
这兄妹两个话音同时起,同时落,而后都朝对方投去了并不赞同的目光。
杜太傅双眼睁开,烛光之下严肃而认真,问道:“那么陛下,您的外家与后族,皆为世家,您是预备大义灭亲,先拿自家开刀了?况且世家所为,也并不都是敛财弄权的恶事,您要一棒子打死吗?”
自圣上登基,无数人同陛下说,定要好生整顿朝纲,而整肃朝纲先理军务。各地驻军也闻风而动,折子雪片一样涌进来,飞到圣上案头,朝中也议论纷纷,更有甚者,甚至同陛下说出了清君侧这样的话。却从没人问过陛下,他究竟想要如何。
其实也不难想通,他如今说是圣人,万人之上,可说穿了,也不过还未及弱冠,三位顾命大臣压下来,三省六部又从旁掣肘,哪里有他说话的份。
这样的陛下,他的意见重要吗?
这个答案,不言而喻。
可听到杜太傅这一问,陛下还是郑重地点头,正襟危坐,回道:“哪怕千难万难,这件事我也要去做,我受制于人也便罢了,我的妹妹和孩子,绝不能走我的老路。”
朝堂的情形,谁都能看清,可他们都选择不去看它,他们只会选择他们想要看到的,从前或许还要在先帝面前谨小慎微,可现在,他们不怕了。
毕竟坐在高位上的这个人,还没来得及培植自己的亲信羽翼,而大部分朝臣,不过是追随三省六部决策,因势利导,顺水推舟罢了。
“那我们就寻个由头,把他们一锅烩了。”长公主做了个手起刀落的手势,显然是要快刀斩乱麻,而那认真的神色则明晃晃地写着,她是认真的。
自她阿兄,她一直在想,为何从前三辞四让的舅父变得这般当仁不让,总不能,是忠君吧?
太傅倒没因这言论再叫长公主誊抄论语静心,而是语重心长道:“陛下,为师再教你最后一遍,不是所有的人你都要看透,也不是所有的事,都要有因由。如今你身居高位,你该思考的,是如何让这些心思各异的人有志一同,是如何能处在这些心怀鬼胎的人中间,利用他们各自微妙的心思为你所用,从而达到你的目的。世家如何想从来不重要,皆看你想要他们如何做。”
今上慕衡,不是杜太傅辅佐的第一位帝王,确是唯一一位,让他倾囊相授的帝王,因为若是他那胞妹即位,只怕是要大刀阔斧,狠戾手段肃清朝堂的同时搞得民不聊生。
“陛下,这些话由我说来,确实有些残忍,可眼下除了我,不会再有旁人同你说这些了。我让你看先帝的朱批,并不是让你有样学样,时移势易,你该从中找自己的法子。”揠苗助长而成的帝王,该如何与浸淫官场多年的人来抗衡,就看这第一场博弈了。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https:///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只可惜,太傅没能挺到同这兄妹一起,与各怀心思的朝臣博弈,如今还在那蛮荒之地忍受瘴气。
找自己的法子吗?这个问题让她兄妹二人沉思良久,如今她也不算思考出了什么正经主意,而她眼瞧着,她这风雅的兄长,好像是采纳了她那时的激愤之语,要起锅烧油了。
那日雪夜授课,杜太傅说完这一番话,打着哈欠退下去,半句提点都不肯再给了。
老太傅的老把戏,从前讲学时便如此,课题布置下去,便借故离开,留下学生自己解题,连个询问的机会都不给留。解好解坏,全凭学生自己,此事虽是一步不能错,但有杜太傅这一手,倒是让她恍若回到了从前听学的时候,也没那么忧虑了。
从前也是曾如这般绞尽脑汁过的,如今,不过是课题复杂了些,但总有解法的。
那时的兄长,可真是身先士卒,明明夜已经深了,从前只爱红袖添香的兄长,不肯放她归去,硬是拖着她从紫宸殿,挪到了花园里,冬日夜里凉,她裹了三层厚氅坐在石几前,都瑟瑟发抖,兄长却热血上头,喋喋不休。
孝期里祛寒亦不能饮酒,因而石几上的小炉里在煮桂圆茶,兄长卷着袖子往里头放桂花和红枣,茶还未开,已经闻到了甜香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