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尾声(中)
轮胎碾过沙石小路,洋洋洒洒的黄色灰土随着汽车尾气一同浮在半空,直到车开远,这些漂浮的、混浊的才重新尘埃落定。
大巴摇摇摆摆地从市里开进县城,又从县城开上近海的公路。
孙覆洲从上车时就开始打瞌睡,他高估了自己的精神力,他以为自己怎么也能熬得住见到沈垣。
他勾着头,脖子就跟没骨头似的连着一点一点的脑袋,时不时随着车身的晃动而装上旁边的挡风玻璃。
孙覆洲半梦半醒地睁开眼睛,刚抬头,脖子就跟转了一百八十度似的开始疼。
他茫然地看着窗外的陌生景色,推了推旁边那个跟他一样睡得昏天黑地的人:“哥们,这是哪儿?”
那人抬了抬眼皮后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这才到南浦,离霞水还早着!”
孙覆洲抹了抹嘴边已经干涸的哈喇子:“这就是南浦了?那岂不是已经开过了?!”
正当他往车窗外张望时,车上的售票员开始扯着嗓子用方言报站:“南浦到了南浦到了,要下车的赶紧啊!”
很快,从车上零零散散走下了几个乘客,孙覆洲走在最前面早已调整好了状态,疲态一扫而光,出发之前他难得理了个清爽的短发,鬓角被修得很短很短,和毛头小子时期的他一般无二。
从青雉走向成熟从来不是某一刻的事,但重新少年却似乎只需要爱上一个人。
孙覆洲在路边的倒车镜中看了一眼自己有些变形的倒影,忽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不过就在他整理发型时,装在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响。
是刘承凛的电话。
“老孙,你不在家吗?”刘承凛的声音有些急。
“我忘了和你说,我昨天晚上就来凌海了。”孙覆洲摸了摸鼻子讪然一笑,想起自己似乎没和任何人打过招呼。
刘承凛自从经历了妻女被绑的事情之后,对周围人的人身安全好像警惕到了一定的地步。队里的心理咨询师对此解释只是一个暂时的应激状态。
不过队里的警员却非常不适应――一向冷硬内敛的队长突然那么有人情味,总会让人有种不寒而栗的违和感。
想到这孙覆洲感到有些好笑:“刘大队长,你还是保持一下自己高冷的形象,不然以后队里那群小兔崽子可没人震得住。”
电话那头的刘承凛却依然愁眉不展:“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我可跟你说,赵崇还没抓到,局里上下忙得不行,你要是有心,赶紧回来。”
孙覆洲瘪瘪嘴:“赵崇这些年做商人规矩惯了,难不成比周洋还难对付?行了,我肯定会回去,不过是带着沈垣一块儿。”
“得得得,你赶紧――等会有个文件会发给你,找沈垣之前看一看,吴局给的,神神秘秘的。”
“知道了知道了。”
匆匆挂掉电话,刘承凛所说的文件就发到了他手机上。
正巧旁边的乘客似乎要坐电动三轮离开,孙覆洲便顾不得这头,连忙`着脸上去问能不能载一程。
好在三轮车的车斗够大,你挨着我我挨着你坐了一圈,刚好留了中间一块空处给孙覆洲。
孙覆洲连连道谢爬上了上去。
三轮车颠颠簸簸地上了路,凌海的海孙覆洲不是第一次见,可以说它是组成他记忆的一部分,日出的、日落的、晴空下的、雨幕里的,有些他已忘记,有些他还记得。
孙覆洲细细地看过眼前的每一寸景色,沐浴在朝阳中的海,平和且温柔,它曾暗流涌动,也曾惊涛骇浪,但它最终还是平静了。
路上无聊,有人和他搭话:“小伙子是外地人吧?没在南浦见过你。”
孙覆洲说:“是啊是啊。”
那人又问:“来这有事?”
孙覆洲模棱两可地回答:“算是吧,来找个人。”
“找人?谁啊?整个南浦的就没我不认识的。”
“叫沈垣的,您认识吗?”
那人念叨了几遍沈垣的名字:“这名字耳生,是南浦的吗?”
旁边的人提醒了他一句:“小超市新来的那个收银员,是不是姓沈?”
“哦,对对对,是姓沈,那人脾气冷,跟村里的人都不熟,你是他什么人?”
孙覆洲斟酌了一下:“很亲的人。”
那人蓦地想起沈垣的古怪,随意应了两声,气氛便骤然冷了下来。
三轮开到南浦村口便放他们下车了,孙覆洲埋头往手机上记的地址走。
海风咸咸的味道一阵一阵地吹过来。渔村里处处是白墙灰瓦的平房,鲜少有多余的色彩,不过等到太阳爬出海平线,整个渔村便渡上了一层沉醉的绯色。
孙覆洲迎着霞光走,在路的尽头看到自己要找的那家小卖部。
灰扑扑的卷帘门才拉了一半,门口停着一辆拉满了货的拖车。
他没有急匆匆地上前,而是隔着远远地一段距离安静地看着。
这是他期盼已久的,两个人将会用自己最本真的面貌――不是什么孙警官,也不是什么沈老板,只有一个叫做孙覆洲和另一个叫做沈垣的男人的见面。
沈垣十八岁时,在自己老师的葬礼上认识了当时还是副局的吴长海,被一个不明不白地提议拉进了一片深不见底的泥沼里。
孙覆洲至此都不明白这么多年支撑他的到底是什么。
信念?
那实在过于飘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