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
高耸的城楼伫立在远方,靠得近了，依稀可见上面来回巡逻的士兵。徐依二话不说跳下马车，疾步走上城楼,正察看军情时,林旭匆匆赶来，向她行了一记军礼。
徐依“嗯”了声,道：“看来她胆子真大了,敢深入荆州腹地。”
林旭道：“敌军神勇，我方不敌,不过眼下他们已经撤兵,于三十里外的平野扎营。但……”
徐依横眸望来：“讲。”
“他们既与朝廷势如水火,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一定会等待时机,卷土重来。”
“让他们来。”徐依负手身后,悠悠道,“不必严防死守,朕等着他们来。”
林旭一怔：“陛下？”
徐依不愿多做解释，俯瞰碉堡之外的阔道,半晌,只说了声：“稳住城中百姓，其他的你不用管。”
林旭俯首称是。
徐依看了片刻,又问：“裴译呢？”
“裴将军忙着操练将士，属下无能,若不是将军及时赶到，荆州早已失守。”
裴译……徐依眼前忽然浮现一张方脸虬须,五大三粗的汉子。不久前他还跪在自己面前，为儿子的死愤愤不平,而那时候的徐依因为处处被掣肘，所以对这个跟随父皇打江山的老将军并没有什么好感，每天都想着怎么铲除他们，独揽大权。
而此时的徐依，望着远处平野上密密麻麻的的铠甲战马，却不由心生感慨。看来萧云憬说得不错，执政者，也不能真的太过无情，伤了那些老臣的心，关键时候，还是要靠他们打江山，守天下。
她对裴译这次能来调兵遣将、排兵布阵，救荆州于危难之中很意外。裴译来得太及时，令她都觉得不可思议，经过此事，她也看清了这些老臣在众人心中的分量。
即使官衔仍在，但是不能领兵打仗的将军、被遣还家乡的将军和被贬无二，众人心里也明白，但是他赶到荆州的那一刻，林旭还是甘愿听其调遣。不仅如此，相继出兵支援的四邻城镇都甘愿听其指挥，也正因为这样，才能击退敌军。
见到裴译时，他正从操练台上下来，脱下铠甲只留了件里衣，半敞着衣襟擦汗。徐依的闯入着实吓了他一跳，手里头的湿巾攥也不是，扔也不是，僵在那不知所措，好半天才支支吾吾冒出一句“陛下”连行礼都忘记了。
徐依不计较这些，自然也不会计较他善做主张跑来，眼下能救荆州于的都是功臣。不过她也不后悔当初把裴译贬回家乡，裴译的威严，难保他日不会功高盖主，这样敲击敲击也好，省得又多出个不省心的。
“荆州一战，裴将军有大功。”徐依于帅案后坐下，回想林旭所言种种，叹道，“那群叫嚣着怪朕的百姓见你来了才安静，比起将军，朕这个皇帝还有很多不足。”
裴译这才想起来自己要做什么，他把湿巾一扔，跪地道：“末将不敢，若无陛下的统治，这江山早已腐朽不堪。有此明君，是末将之福，是百姓之福。”
他虽远在千里之外，但对朝中的事也颇有耳闻，知道小皇帝是怎么揪出玉笙楼，揪出周浦，查出太傅府的猫腻。
谁都知道她喜欢太傅，可是在面对江山社稷，四海民生时，她却可以毫不犹豫抛下儿女情长。若说因为儿子死，女帝并未处决太傅时，裴译心中有怨，那么此刻他的心里只有敬佩。
她的魄力绝不比她父亲少，徐策还有软肋，还会为了个女人乱了章法，徐依完全不会。这样的君主或许对朝臣而言，太过无情，但对百姓来说，却是福。
中军行辕里灯火通明，两人商讨完战况、地势、作战计划，已是深夜。
徐依抚掌看着疆域制图，忽然想起一个被忽略的问题：“虽然和黎国余孽之战如火如荼，但是裴将军向来是守纪之人，无令不会擅自行动，怎会突然赶到荆州？”
这话并未责备之意，裴译本来也打算禀报，只是忙着讨论局势给忘了，被她问及，才起身道：“这件事说来，还要——”
“将军，敌军见我方防守松懈，趁夜深攻来，已经要打到城门口了！”
账外高亮的通报声打断了话，裴译听罢当即取下长刀，转身对徐依拱手一礼，什么也没再多说，匆匆出了营帐。
随后徐依便听到铿锵有力的军令下达声，待她出账时，整齐划一的军队已经出发朝城门口去迎战。
巡逻的士兵见到她孤身站在行辕外，提醒道：“夜深了，陛下先歇着吧。”
敌军突然来袭，这一仗不知要打到何时。
平野一下走了那么多战马将士，阴风浮动，天色也愈来愈暗。束束火把下，徐依一双眼眸顾盼流光，她望着前方早已远去的军队，许久才阖了阖眼，说：“去准备一下，朕要亲自观战。”
士兵吓了一跳：“陛下万万不可，战场凶险，刀剑无眼，万一伤到您，属下就是有九条命也不够杀的！”
“少废话！萧云憬呢？捆上城楼没？”
“已经在城楼上了，只是太傅昏迷不醒。”
“没死就行。”徐依丢下这句就大步走了。
城内有观战台，高数十丈，视野开阔，她却非要上城门。纵横上下，前方一片黑暗，遥遥可闻战鼓轰隆而震，没多久铁蹄如雨泱泱袭来，夜色中，两军厮杀，一片血雨腥风，叫人难辨敌友军队。
徐依负手立于城门之上，萧云憬被绑在身后的刑架上，仍然闭着眼昏睡不醒。不得不说这药下得猛了就是不一样，能让他睡这么些天，外头都杀成什么样了，他还在梦中。
和薛琼之间斗了这么久，已有无数将士牺牲，数座城池沦陷，今夜便是终点。是生是死，她们之间都要有个了断。她不会再被儿女情长牵绊，不会心慈手软，除了这对母子，还有玄骊那个不知死活的东西上赶着来找死，那就一起送他去见他的父王！
徐依看了刑架一眼，迅速收回视线。
眼下荆州有四邻支援的兵马加起来共计五十万有余，而薛琼那点兵马本来就不多，又战损不少，就算加上攻下城池后，投降的那些，也不过二十万有余。
裴译是悍将，杀伐果断，精通兵法，曾经跟着先皇征伐天下，其骁勇，一人可敌满朝武官，若再加上个杨怀雩，薛琼根本不可能有任何胜算。
只可惜，杨怀雩要坐镇朝都，为防贼子从他方突袭。
不过徐依并不打算早些了结薛琼。将士的性命，百姓的性命以及外公的性命，这一切种种，都深深刻在心头，若是让她轻易死在战场，岂不是太便宜了！
她站在城楼等待片刻，只见漆黑难辨的天色下忽然火光映天，敌军连拔三道无人守护的防哨后，一路猛闯，出现在视野中，最终停在城楼之下。
裴译的军与之仅隔着一道城门，只要城门打开，将又是一场厮杀。不过薛琼很快看见了城楼上的女帝，当即勒缰停马，将几十万大军阻在身后，仰头打量着那女孩。
还是瘦瘪瘪弱不禁风的，高高在上俯瞰着众人，和以前没什么变化，她看了须臾，对那女孩说：“好久不见，我的陛下。”
不久前笑颜如花的人此刻面已经脸色铁青，而薛琼却意气风发，一改之前的颓败。她就知道天不会亡她，她还会有东山再起的那一刻，从牢里出来时她就知道！
徐依撑着护栏，并不理她，她又道：“当初在太傅府，你训斥我没本事，治理不了天下的话我记得清清楚楚，差点就以为我是真的不配！可这一路走来，我却听到不少埋怨，看来你这个皇帝当得也不怎么样。”
薛琼摸着手中弯弓，语气悠哉道：“如今的局势你也看见了，荆州已是我囊中之物，你不远千里过来也是枉然，还不如坐在那龙椅上好好享受快乐的时光。皇帝不会当没关系，乖乖把国玺教出来，我或许会念在你年纪小不懂事，又是云憬亲自带大的份上，留你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