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谐 - 金屋长恨 - 虫二erer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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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谐

未谐

宫人照看阿娇已经七八日了,这七八日里每天要干的活都很多,这是份苦差。听说这位顾美人私自闯入西林意图逃跑,被陛下抓了回来。

顾美人对他们不错,人很温柔,脾气随和,陛下对顾美人也很好。她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走。

每天从厨房端来各种精致的菜肴她不吃,于是他们只能把最简单的东西打成米糊,果汁给她,她不喝的时候她们只能一个劲儿地靠近,直到泄在衣服上,她就有些狂躁地推开他们,将碗筷砸在地上。西域进宫的白羊绒毯上满是事物混合的渣子,细细密密粘在毛上,一咎一咎,像无数凸起的钉子,她踩在上面怒火更甚,于是吵着要沐浴。

她会借机把自己埋进浴桶里,等到发现的时候她几乎昏睡过去,太医扎了针让她恢复鼻息。她醒过来开始大吵大闹,大骂皇帝,骂宫里的每一个人,不过无人敢管束她。陛下说只要她不受伤,其余的随便她做什么,他们要做的就是看住她。

房间里所有尖锐的东西都被收起来,只剩下夜晚不可缺失的烛火。他们白日被闹腾得精疲力尽,大家夜里睡得正沉,她忽而闻见一股烧焦的味道,睁开眼,就见她用衣裳系成绳子,将它做引子在窗边点燃。

窗子已经烧了半边,顾美人和她四目相对,焦急地就要往那火口里钻出去,她急忙扑过去一面大喊,将她拉回来,灭了火,又传唤医官给她治伤。陛下听说后来看她说了许多话,后来这安神香里就加了一些软筋散,三倍的剂量,顾美人整日无精打采,懒得动弹,也没力气折磨他们。

渐渐的她就病了,尽管每天能吃东西,还是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夜里她听见她在梦中喊叫,仿佛被妖邪附身,很是吓人。她又要半夜过去问她要不要吃什么喝什么,她摇摇头要她握着她的手在床边伴着她。

往往她比顾美人先睡着,第二天清晨,阳光照在美人苍白的脸上,她的嘴唇一天比一天白,皮肤下微微的血点因肌肤过于细薄清晰可见。她白天的时候睡着的样子是恬静的,长长的睫毛像两扇门,遮蔽了她深色瞳孔注视人时的倨傲与冰凉。

她忍不住替她盖上被子,替她轻轻抚去额前的碎发,用梳子替她梳着散乱的头发。这时候她很乖,像泥娃娃一样,任由人摆弄。直到晌午清醒过来,吃几口饭,活动一会儿,看看书,或是坐在窗边摆弄那盆曲折的海棠花。到了晚上她精神好一些,她的太阳不在天上,而在俯首的烛火之间。

这日晚间,陛下又来了这里,她打眼一看,惊了惊——她进甘泉宫的年岁晚,还从没看过这样的陛下,没了平日深不见底的威严与冰冷,反而春风满面,满眼含笑。

他们纷纷低下头行礼,他走进去先握了握顾美人的手,然后从身上解下一件大氅套在她肩上,吩咐他们给她找架步辇。

他们擡着人去了明心湖,看见皇帝和顾美人两个坐在船上逐渐远离了他们,在一片残荷之中向湖心的亭子去了。

刘彻一边摇橹一边看向阿娇,只是笑着不说话。她看他莫名其妙的举动,忍不住皱眉,“你看我干什么,有话就说。”

“我今天有什么不一样?”

阿娇扫了他一眼,很不一样,当然看得出不一样。不可否认,刘彻年轻时相貌俊美,不然她不会看上他,美丽的人总是老的慢一些,尽管他已年近五十,稍微打扮一番,却还能像三十多岁的模样,别有一番风韵。

“搽了粉,抹了唇脂,衣裳也穿得不一样了。老黄瓜刷绿漆,再怎么打扮也比不过人家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那股新鲜劲儿。”

刘彻眼皮跳了跳,“太子自缢了,跟我回长安吧,卫云与太子勾结谋逆,也是要杀的,人留给你。”

阿娇有些意外,又似乎没那么意外。

“你自己回去吧,我不想跟你走。”

“你不回长安还是不想跟我走。”

“都不想。”

“太子已经死了,卫云也可以交给你让你亲手报仇,卫氏一族都后继无人,你的仇已经报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东宫的臣僚都会获罪么?”

她问了一个他不想回答的问题,他有些不耐,“你想问谁?”

“张延年。”

“他当然会死,他是太子的老师。你很在意他的生死?”

“毕竟当年是唯一替我求过情的人,还不惜得罪陛下,他是个耿介之臣。”

刘彻想了想,“你随我回去,我可以饶他死罪。”

阿娇笑了笑,“你不饶他他也不会活。”

太子已经死了,他当初下这步棋的时候应该没想到他们会败,既然唯一的筹码没了,他背水一战,终究付之一炬,他岂能甘愿死再在刘彻手里?

刘彻没有细究这其中的不妥,只是想将她多年的心结解开,“现在一切都结束了,为什么不回去?我们可以从头开始,继续过着当初的生活,你做我唯一的皇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谁要是反对,我就杀了他们。没有人再可以操控我们。”

阿娇摇摇头,叹了一口气。

刘彻不明白她那种眼神,“你还是不信我,你还是觉得是我授意皇后默许她杀了你,你觉得我现在不过在欺骗你,我有证据,皇后身边的宫人……”

“我信。”

阿娇淡淡笑着看向他,他静下来听她说。

“我一直知道是她调动卫青的私兵围了长门宫,她假传圣旨赐我毒酒,怕你发现所以干脆一把火烧了长门宫伪装成我自焚之状。”

刘彻皱了皱眉,似乎想问什么。

“这件事你早就知道吧?”她眼里带了些许嘲弄,“并不是我说是卫云杀我之后你才去查,抽丝剥茧,拼凑证据,我死后你立刻就去查了,你心里也恨她,恨她不择手段蛇蝎心肠,恨她卫氏两门荣耀替你大退匈奴。

可是你假装不知道,一边恨着她,一边利用她,直到将她身上的利益榨干,再无可用之处,便翻找出从前旧事,加之新仇,一举定罪,屠戮满门。”

刘彻的脸色开始变得苍白,双眸闪躲,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她继续道,“韩信胯下之辱尚能忍耐,勾践卧薪尝胆为奴为婢终报灭国之仇,大凡古今能人将相,莫不以此为大德,无可诟病。”

“可是你为什么不敢说?宁愿被我一直误会,被我唾骂仇视也不肯解释清楚。你早就知道了,却不敢对我说是卫云所为。因为你也知道在你的心里,权势比我更重要,所以你可以忍,你可以掩耳盗铃,忍到你们的孩子长大成人,卫青舅甥为你击退匈奴,公孙一门与卫氏了断为你所用,江山无患天下太平,再来谈论这一桩陈年旧冤……”

“刘彻,我们当真能回到从前吗?都说开弓没有回头箭,人这一辈子,走过的路最好也别回头。你做了皇帝,就不再是从前的刘彻,你有你的责任,有你的不得已,我从前不理解,走到那一步也确实不能免责。现在经历这许多,也想通看懂了。皇后这个位置,不是轻易可以担当的,我当不了,甚至不如卫云当的好,你还是另请高明,放我归隐山林市肆,大家彼此畅快。”

阿娇一番话让刘彻避无可避,他心底那些阴暗的不堪被她悉数暴露于外,一时间手足无措,心跳加快,手心背后透出一阵阵冷汗来。

他松开握在橹上的手,自然地沉入水里,荡起一片涟漪。待水面平静下来,枯荷便微微地颤动着,干枯的叶缘摩擦过刘彻的脸颊,有些刺痛。

“不……”

他想辩驳,先哽了哽,而后看着她直勾勾的目光,喉头的肌肉无意识地活动起来,耳边有些嗡嗡的声音,让他无法集中注意听自己说出的话。

“我如果知道是她假传圣旨害了你,我一定早将她杀了,怎会容忍她坐在后位如此久?当初纳她也不过是为卫青英勇神武,欲收入囊中为我驱使,我对她并无情意……你说的那些我也是最近才派江充查探清楚,废后的诏书已经拟好,你可以亲手杀了她,替你报仇……”

他说着有些激动地握住了她的手,两人的手一样的冰凉,始终握不暖。

“你是不喜欢她,你喜欢的是你的权势。可惜当初我看不明白这一点,误入歧途,死于非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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