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切尔西俱乐部的主场斯坦福桥球场扩建之前的看台比较低,那时候，本杰明可以从他的某间公寓里清晰地看到它。比赛日时，那里总是很热闹。不过，他那时候效力的俱乐部并不是切尔西，而是距离斯坦福桥非常近的富勒姆。至于富勒姆的主场克拉文农场球场的看台就更低了，他穿着18号白色球衣在那里踢球时总有种错觉――如果大力抽射,也许球会飞出球场。当然，只是错觉。而且,他其实想不起来自己穿着18号球衣的模样了，尽管在时间轴上，不过滚动了两年零五个月。

终场的哨声已经响过两分钟了，斯坦福桥球场草皮上的大部分球员却并没有像以往一样匆匆赶回更衣室。这是2022卡塔尔世界杯前的最后一轮英超。在场上球员各自的国家队集结之前,他们正趁着这个时间点进行交流。

比如谁的落选让人惊讶，谁的入选让人惊讶；比如你们还没有宣布大名单吗？噢祝你好运，伙计！

本杰明掀起球衣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这一场他仍然打满全场。俱乐部的体能教练朱利安-鲍曼,那个至今本杰明还是认为有点古怪的德国人,说他应该为自己自豪。朱利安总说他刚来俱乐部时踢到60分钟就吃不消了,而从上赛季开始，他就体能充沛，几乎每场联赛都是全场。本杰明不觉得有什么好自豪的,Jake、菲尔、派特有时候甚至在第90分钟还可以全速冲刺,他们也不会吹嘘这个,不是么？

本杰明跟切尔西的那几个英格兰队友都交握了手,尽管在国家队时，他跟他们算不上多熟络，私下里连一起外出都不会。他想了想，其实派特也不会跟那些人一起外出，Instagram上点赞都很少，但那些人很喜欢派特，很乐意与他多一些交流。谁又不是派崔克-安柏的粉丝呢？本杰明自嘲地想，他有时候觉得自己也是。

“本杰明。”

这是一个有点陌生的声音。不过本杰明还是分辨了出来，方才在场上他们也说过话。他转过头，冲文森特-杰罗姆伸出手。文森特稍愣，但马上握住了他的手，俩人撞了一下肩头。有那么几秒钟，没有人说话。本杰明和文森特都意识到，对方在绝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个不喜主动交流的人。

这实在有点讽刺。克里斯汀可能会觉得本杰明-汉密尔顿话太多了。本杰明笑了下，决定主动开口了。毕竟文森特是个青少年，而自己虽然只有两个多赛季的顶级联赛经验，但怎么也算得上一个球星。

“克里斯汀说我应该跟你多聊聊。”却被文森特抢了先，是彬彬有礼，但也透着生涩感的声音。

“关于什么？”本杰明好奇起来。肯定不是姑娘，如果是，她会建议文森特跟菲尔或者Jake“交流”。

“……古典音乐。”

“……你在约汉密尔顿先生出去吗，杰罗姆？”这是突如其来的菲尔的声音。

文森特还来不及解释或是咒骂，菲尔就被光着上身的派崔克勾住脖子架走了。派崔克赛后总是光着上身，因为他的球衣总会被要走，而他又不太愿意穿对方给他的。

所以宝贝不想跟我去看音乐剧，却让一个十八岁的小孩儿来跟我聊古典音乐……这可真是让人欢欣雀跃。本杰明说：“抱歉，我喜欢hip-hop。”但他说完看到斯坦福桥的蓝色看台下，年轻男孩儿垂下的眼睑，他于是补充道，“不过我确实学过钢琴。”

*

2022年10月30日。距离世界杯开幕还有三周。

马克-科尔森在决定接受纪录片的采访之前是有所犹豫的。导演使出浑身解数说服了他。等他答应了，导演诚实地感叹：“老实说，我不太明白你为什么这么抗拒这个，克里斯汀就很支持。她说她会尽力配合我们，但她也提出，我们必须配合球队。不允许拍摄的绝对不能拍摄，而且纪录片完成之后她要看――她表示她绝对不会干涉电影的独立性、客观性以及我的表达权，她只是要确保我们没有把一些行业内的私密信息透露出去――我的上帝，她是个独/裁/者，是吗？”

马克无法回答导演的这个问题，于是回答了纪录片的问题。

“……明天，明天，23个出征世界杯的球员都会在那了。”曼彻斯特人的手指指向身后的草皮。

镜头外，导演说：“等等，不是27个人吗？”

这是一件令人悲伤的事，这是一份工作。在球员时代，并没有参加过任何大型国家队杯赛的英格兰国家队助教说：“无论如何，有四个人只是陪练。这句话，你不能放进纪录片里。”

导演默然，但点头同意了。

第二天，英格兰初选名单的全部二十七人，齐聚于圣乔治公园训练基地。

是的，他们将会在这里度过世界杯的初期备战，并准备六天后在温布利举行的与韩国队的热身赛。

英格兰在世界杯前安排了三场热身赛.11月6日及11日在温布利，他们将分别与韩国和智利进行比赛。很显然，这两个对手是以日本和墨西哥为假想敌。之后，球队将启程飞往阿联酋迪拜的临时基地，并在迪拜与同样参加世界杯的克罗地亚进行最后一场热身（17日），然后球队就将飞往卡塔尔多哈的正式基地。

不过，在首场热身赛之后，陆灵就将宣布最终的二十三人名单。四人将会离开。对于一些位置稳固的球员，这并非需要担心的问题。但无疑对有些人来说，踢韩国的这场热身赛变成了决定性一战。

*

10月31日晚上九点，陆灵和教练组的所有成员聚集在会议室，进行商议。

英格兰的技术分析人员，在世界杯抽签结束之后就开始马不停蹄地准备对手信息，日本、墨西哥以及德国全部可能入选球员的资料、数据、录像剪辑、技战术分析报告都早已发放给了教练组成员。

除此之外，相邻的F组的四支球队（法国、苏格兰、塞内加尔和美国）的数据和信息也同样被准备好，因为这四支球队里将会产生英格兰的第一个淘汰赛对手。诸如巴西、阿根廷、意大利、葡萄牙、西班牙、乌拉圭、荷兰、比利时、哥伦比亚等强队的信息也已经进行了搜集。

“日本的足球，老实说跟韩国有很大区别。我们虽然选择了韩国为对手，但是必须要清楚这一点，虽然都是亚洲球队，但韩国的风格更为悍勇、球员的特点亦有不同之处。”助教马克-科尔森率先说道。

陆灵点头，“我们首先从确定第一场的人选开始。门将位置，我计划让乔丹（皮克福德）和杰克（巴特兰）两位在上下半时分别出场，安格斯（冈恩）会留到下一场。现在有轻伤的只有卢克-肖一人，除此之外的所有球员，都可能在对阵韩国的比赛里上场。”

之后，另一位助教，浓眉毛的鲍比-埃文斯调侃地说了一句，“这个阵容再去掉四人，恐怕老板压力会更大了。我们得给他们一个好的理由。”

陆灵也用调侃的语气说，“这不是我们优先考虑的。媒体们有他们的工作，我们有我们的。”

在过去十天，关于英格兰名单的热议始终在持续着。最大的猜测就是，除了亨德森、代尔、斯特林以及斯通斯之外，还会有谁惨遭克里斯汀-陆的“毒手”。

《泰晤士报》认为，这是历史上最难以抉择的一次世界杯选人，英格兰可能处于历史上人才库最为丰富的时间段。

但《邮报》却认为，平衡经验和活力至关重要，看起来主教练的思路是以年轻人优先，这让英格兰的前景并不确定，也可能会导致更衣室里的不满情绪。

陆灵早已跟所有属下沟通过，关于她对人员选择的标准。

“我知道你们其中有人跟他们关系不错，我已经跟他们分别沟通过，知道他们的情绪很差，但是这就是世界杯。我只能带这么多人。乔丹（亨德森）和埃里克（代尔）落选的原因，我已经说得很明确了。”

在陆灵宣布初选名单之前，她就跟教练组进行了多次会议，通过录像分析以及技战术上的沟通，她说服了多数人。

亨德森和代尔依然具备充沛的跑动能力，在各自俱乐部依然有很多的出场时间――但陆灵认为在后腰位置上，如果让他们打主力，将会极大地影响球权的运转。

两人的技术不够好，而且以陆灵对后腰位置的理解，这个位置在攻防两端需要的很多意识层面的东西，例如对线路的敏感、对节奏的控制、传球脚法的多变性，而不止是勇气和强悍。

如果这两个后腰在进攻端能冲上去发挥，或者防守端能回来跟中卫联动，也不至于落选，但在这些职责方面，英格兰有雅各布-哈丁、图安泽贝和乔伊-汤姆林。

她也驳回了鲍比关于带上埃里克-代尔的建议――虽然代尔能打中卫，但是在两个位置之间切换的感觉实际并不够好。

英格兰目前并没有头脑清晰、技术特点合适的后腰（比如曾经的迈克尔-卡里克）；老实说，她还没有想好是否让本杰明来出任这个位置，这需要最后的试验。

她告诉大家，她会用其他手段来平衡没有专职后腰的问题，从而在出球线路和防守站位上加以弥补，这里面最重要的，就是在后卫线上的选人。

约翰-斯通斯的落选，是因为她无法认可他的防守能力。斯通斯在转身、空中球、防守动作的掌控和失误率方面，一直无法让她信服。尽管斯通斯有传球能力，但是她认为这种能力必须结合其他的特点才能在世界杯赛场发挥。防线的确是需要经验的地方，她也宁愿选择身板更宽厚的哈利-马奎尔，虽然此人亦有一些短板。

斯特林没有进入名单的原因很简单：在过去一年当中，27岁的他竞技状态严重下滑，转身和起速变得迟钝，更暴露了他从来就有的传射球感问题。与此同时，年轻的桑乔、奥多伊和乔伊-弗里曼，作为边锋比斯特林更有活力而且更能满足陆灵的战术要求。

这四个球员的剔除，的确会造成更衣室和舆论的隐患。但陆灵坚持己见，与其出于安抚目的将他们放在板凳上，还不如不带为好。

二十三人名单中的每个名额都很宝贵，哪怕是替补，都是必须随时能够上场并提供某些特定价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