憾恨无终程斯宙,我没有妈妈了……
憾恨无终程斯宙,我没有妈妈了……
程斯宙再次见到闻子川,是在一医院的抢救室外。
从龙脊山回来后,闻子川就没再合过眼,但医院有医院的规矩,抢救病人的过程中,家属也不能进去。
程斯宙没多问,只是陪着等。
离开龙脊山之前,他亦在货车残骸边坐了很久,支离破碎的车体,被风雨烈日侵蚀得锈迹斑斑,而山中草木经春及夏,又倔强地钻入缝隙、蓬勃而生。
如刘裕丰所说,搜救时能找到的,都已经找到带回。
这半年来,他尽力照顾蒋韵礼,直至他溘然长逝,他从没放过任何线索,也已然要拼凑出完整的真相。
但他还是想来这处看看,无非是因为摁不灭的执念。
可转念又觉得,千辛万苦走到这一步,再多的执念也该放下了。
韩钊是知情人,意外的是,他并没有劝程斯宙,劝他放下或是振作,又或是赶快开启一段新的人生。
他只是吐着烟圈,半开玩笑地说,高材生啊就是不一样,遇到困难了,知道先物理隔离,再找到“抑郁”的源头,借“执念”的力量消灭它。
程斯宙摊开掌心,掌心写着“勿追”两个字。
他走到这里,才真正明白,师父明知他的性格,绝对会追查到底,但又留给他一句“勿追”,是要提醒他当行则行、当止则止。
既然真相已经找到,就不必再陷在无休无止的愧悔与自责里,平静些,让时光向前,让故事发生,让仇恨终止。
更何况,命运实在待他不薄,在他无数次逃避和推开后,子川还是愿意与他在一起,坚定地陪在他身边。
他必须为这份“坚定的选择”做些什么,否则,就成了狼心狗肺的大坏蛋。
“请问,林寒贞的家属在吗?”护士从抢救室走了出来。
“我是家属,我妈妈怎么样了?”闻子川立刻跑过去。
“情况不太好,但还在全力抢救。”护士递来一个白色信封,“病人用强力胶把这个信封粘在了背上,你看看吧。”
因为使用了强力胶,皮肤和信封纸完全粘合在了一起。
为了保护皮肤,信封被取下时已经破损,缺口处,漏出林寒贞清秀工整的笔迹。
“子川,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妈妈可能已经不在你身边了。你不必因为妈妈的离去而责怪任何人,也包括你自己。”
“有件事一直没告诉你,我们林家祖上,有对亲兄妹成婚,致使后代寿命皆不长久。在碑灵村时,巫姮曾替我卜算,说我活不过五十岁,我心中有数,从未怨天尤人。唯独担心你,世间踽行太过孤单,才不管不顾也要生下小舟。”
“可惜世事无常,生而不养,我愧对她。好在你兄妹缘分未尽,已然相认,将来相互扶持,我可放心一些。”
“至于婚姻后代,林氏血脉如此,我无所求,唯望听从本心,择你所爱、爱你所择就好。”
“子川、予舟,妈妈永远爱你们,永远。”
“林寒贞,2019年8月15日夜。”
读罢,闻子川眼瞳赤红,疯了一般地拍击着沉闷的金属门。
“妈——我错了!我错了……你们让我见她一面!让我见见她——!”
附近的医护赶紧跑过来阻止,程斯宙怕人多拽伤了他,只好拼力挡在他与金属门之间,接住他所有的愤怒和绝望。
闻子川没有办法再克制了,一路上他设想过许多次最坏的情况,哪怕妈妈是被那个假冒的护林员害了,他也会拿起法律的武器报仇雪恨。
但他不能接受,妈妈的离去是因为什么狗屁林家血脉,就像个垃圾剧本,剧情写不下去时,突然安排个天降陨石砸翻一切。
而自从与妹妹相认,他就无数次地埋怨过妈妈,既然闻铎抛妻弃子,她又为什么要一错再错,生了一个不算,还要给他生第二个孩子!
他不知道啊,妈妈是为了他!
他必须要和妈妈道歉!
他必须得到她的原谅!
推搡间,闻子川左手将信纸攥得遍是褶皱,右手举起时不知被谁拽了,忽然一个响亮的巴掌声,让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宙哥!宙哥我……我不是故意的……”
拍门的力道打在脸上,程斯宙的左脸立刻现出几道红痕,刺拉拉的疼。
旁边几个医护也惊住了,程大少爷可是程雪呈的儿子,虽然早有传闻,他与何老孙女相亲是为了骗婚,但也没人敢当着本尊的面点评指摘。
既然程大少爷是个同性恋,他会怎么处理这男人打的一巴掌呢?
又一次浸在旁人戏谑猜疑的目光里,程斯宙却没有躲。
他上前半步,慢慢地、用力地抱住了闻子川,一手拍抚着他后背,一手托着他后脑,呢喃般地说:“别着急,宙哥在呢。”
闻子川伏在他肩上,眼泪止不住地流。
他知道不应该扰乱医院的秩序,不应该给别人添麻烦,但母子连心,有的话若此时不说,只怕再没机会开口。
程斯宙感受着怀中的咸苦起伏,纵然子川习惯了忍着、憋着,但他的妈妈正在里面抢救,世上没有人能在这样的境遇里保持镇静。
何况总是忍着憋着,迟早会把人憋坏。
他不想看到,子川也跟自己一样,得依靠药物,才能像常人一样生活。
确定闻子川不再拍门,出面阻止的医护各自忙碌去了,医院走廊上恢复了往常的秩序,直到忙碌的人群中,出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那人依然不苟言笑,雪白的白大褂上挂着泛旧的工牌,写着他引以为傲的职位和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