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对弈2》(4) - 对弈 - 常书欣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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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对弈2》(4)

父亲,对于帅朗是一个无比熟悉、又极度陌生的字眼。成人之后,很多儿时的事是无法忘记的,比如记得小时候一家三口骑一辆破自行车,老爸蹬车,后面带着老妈,前面带着儿子,一家三口到黄河边上钓鱼,那时候的阳光明媚和欢快笑语,几乎定格在帅朗的记忆中成为永久的幸福画面。其实帅朗一直标榜自己很纯洁,这是千真万确的,自己小时候是蛮纯洁的,最起码在那个幸福的环境中,永远是无忧无虑的纯洁。

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懵懂的儿子不知道为什么父母会疏远,于是记忆就变成严峻肃穆的乘警父亲经常拉着未懂事的儿子,来往在铁路线上,幸福的记忆被锁在心底最深处,换成了冷冰冰四面玻璃的乘警室,经常所见的是暴怒的父亲把在车上偷抢拐骗的嫌疑人铐回来,有很多呼天抢地或者血淋淋的场面,是被偷被抢的无辜者、是作案被抓的嫌疑人、是执法受阻的乘警,幼小的帅朗过早地目睹了善与恶最激烈的角逐。

再后来,父母的婚姻走到了尽头,儿时的幸福也走到了尽头。

都说万爱千恩百苦,疼我孰知父母?可一个扔下家庭的母亲和一个日渐消沉的父亲,让帅朗再也体会不到曾经的幸福和温暖,在乡下爷爷奶奶家断断续续住着,很有限的印象,只剩下风尘仆仆出车归来的父亲,偶尔回家、也是一屋子酒瓶和不出工就喝红眼的父亲,再或者就是抱着自己,眼睛里含着泪,叹着气抚摸儿子,让儿子总也看不懂的父亲。

我恨他吗?

帅朗经常恨得咬牙切齿,初中寄宿、高中寄宿,当奔波在外的父亲无意中发现儿子已经会逃课了、会喝酒了、会抽烟了、会打架了、会进派出所了,唯一的教育方式就是手铐、就是皮带、就是暴怒之下拳打脚踢,很多次打哭了、打跑了儿子,再找回来,关起门来,又一个人抹泪,孤独地哭泣。

见父亲悄悄流泪很多次,就是想恨,帅朗也恨不起来。甚至唯一怨恨的,是那个让父亲的脸上再有了笑容,让父亲的生命里再有了记挂的后妈,尽管帅朗觉得自己不应该这样,可总免不了要生出一份怨恨,怨恨这个女人,夺走了自己仅剩的那一点父爱,哪怕这点父爱是以皮带和身上的疼痛为代价的。

那么我和父亲之间还有爱吗?

帅朗忽然间眼睛发酸,忍不住想捂着脸号啕大哭,举目无亲地走出家门,被人轻视过,被人侮辱过,被人殴打过,被人欺骗过,挣扎着生活在这个冷冰冰的城市里,苦过、累过、伤过、痛过,同样像父亲那样悄悄地哭过,躲起来悄悄舔着伤口。这些都不算什么,唯有在年节合家团聚的时候,那份冷清和孤独的煎熬,每每总让帅朗喝得酩酊大醉,在醉里抹一掬泪,把忘不了的,强行忘却。

可这些东西,忘得了吗?

毕竟是他抚我、育我、顾我,毕竟是到现在仍会来看我的父亲,我忘得了吗?

车行到了市内,一路上方卉婷注意到了帅朗的怪异表现,隐隐地知道这对父子关系不好,有意地放缓了车速。此时,繁华的街市、耀眼的霓虹、如织的行人、似流的车海,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和西杨树发生的事完全是两个场景,帅朗无言地看着车窗外世界,心里满满当当充斥着这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有很多次,在过年团聚的时候,帅朗忍不住想回家,忍不住想见那位恨儿不成龙的父亲,忍不住想把自己这两年的苦楚痛痛快快地倒出来,痛痛快快哭一场……可最终他忍住了,忍住了回家的渴望,不想再去破坏那个新的家庭,不想再把失望带给刚刚从消沉中挺过来的父亲。

唏嘘的声音在后座响起,帅朗用袖子擦着泪水,过去太久了,那种感觉虽然清晰,却不像刚开始那么强烈了,或许时间真会冲淡一切,就像他已经快忘了母亲的样子。

蓦地,眼前一晃,帅朗一惊,是方姐伸手过来了,手上捻着一包纸巾,要递给帅朗,估计是听到了声音,预防措施就先来了,帅朗没好气了,不耐烦地道了句:“你给我这干吗?”

“未雨绸缪呗,我听说你和你父亲两年多没见面,能告诉我因为什么吗?”方卉婷问道。

“不能。”帅朗坚决拒绝了。

前面的方卉婷缩回了手,哧哧笑了,剩下俩人独处了,又变回了那个知情达意的方姐,或许是在西杨树现场对帅朗的认识又深了一层,她笑了笑,驾着车,很慢,找着话题道:“帅朗,别闷着呀,我给你讲个笑话,想不想听?”

“随便。”帅朗以从来没有的干脆利索回答道。

“话说呀,有一位美女……”方卉婷用揶揄的口吻说上了,停顿了一下,见没有引起帅朗的兴趣,话锋一转直达主题:“嗯,这个美女呢,结了婚、又离了婚,她觉得自己很郁闷,很难过,好像被世界抛弃了……”

“啊?你已经二婚了?”帅朗突来一问,惊讶道。

“不是我,我说的是别的美女……听笑话你都能想到我身上,真可以啊你?”方卉婷斥了句,接着讲故事道:“有一次偶然的机会,她遇到了上帝,上帝要满足她两个愿望,于是这个美女告诉上帝,把负我的前夫狠狠揍一顿,然后再把我最爱的男人带到我面前……你知道后来发生什么事吗?”

“这女人呀,心真毒,都离婚了还打人干什么?”帅朗看到另一个侧面,方卉婷笑了笑道:“错了,你这人很没趣啊……故事是这样发展的,上帝满足了她的愿望,然后这美女发现,出现在她面前的是鼻青脸肿被上帝揍了一顿的前夫。”

“……你想告诉我,其实爱和恨都是一体的?”帅朗一下子捕捉到了方卉婷的心思,暗赞这妞倒也不愧是学心理学的,恐怕已经窥破了自己此时的心态。

“对呀,爱之深、恨之切嘛,童副组长托我劝劝你,这事其实和我无关啊,这次的防抢反骗铁路是个重点,免不了地方公安和他们协同办案,卢副局长也有点私心,想让你父亲这个反骗专家给我们地方反骗组指导指导……所以呢,童辉副政委就想了这么个切入点,其他的我不知道,不过我听说你父亲一知道这事,大老远就赶来了……”方卉婷说道,帅朗心里没来由一跳,不知道哪股血有点往头上涌,惊讶地离座凑到驾驶位置旁,紧张、结巴地问着:“真……真的?没骗我吧?”

回头瞥了一眼帅朗,方卉婷笑了笑:“当然是真的……看来你也想他?”

“哼,不想。”帅朗瞬间发现自己失态了,摇摇头,又回身坐下了。

“我没骗你,是你自己在骗自己……”

方卉婷悻然说了句,这清官都难断的家务事,恐怕是自己帮不上忙了……

当方卉婷走进工作组办公室时,稍稍吃了一惊。同组从市局、刑侦、治安方面来的几位年轻小警察,正围着一位上了年纪的警察,在观摩着一份什么录像,一看,又稍稍吃了一惊,是疑似女魈的录像,从老中州烩面馆提取到的,其实放起来,不过几分钟的时间,那两位嫌疑人到现在都说不清自己的钱怎么丢了。

录像放了两遍,几位初涉此道的警察看着居中而坐的帅世才,方卉婷也悄悄地注意着这位凝神观察、一言未发的前辈,传奇中的人物好像并没有什么特异之处,鬓间发白,额上的皱纹很深,皮肤很黑,眼睛很亮,人很消瘦很精神,对比着帅朗,觉得这爷俩挺像,不过表情上差异太多,帅世才是一脸正气,而儿子帅朗是痞气一身。

“这个……小刘,这个让我发言合适不合适?毕竟我家这臭小子涉案,按理应该回避,你们这几个年轻人,不通过领导就把我拽上了?”帅世才笑了笑,笑容倒和他儿子蛮像,很亲切,带着狡黠的亲切。

“没事,帅前辈,我们组长还要请您来给我们讲课呢。”一位小警察说。

“对,帅朗早解除嫌疑了,您儿子怎么会是嫌疑人?”另一位附和着。

还有两位也在劝着,骗子的案例不少,但真正能抓到、能定罪的占总案例的比重那是太小了,特别是从各大队调回来的资料,加上中州饭店这份清晰的视频,就放在眼前看着,都说不准是怎么骗的人,有这么一位专家来了,自然是要请教了。

“这是调包,同伙有三到四个,录像里看到的人,最少有她的同伙两个……你们看。”

众人一讶,这是一个全新的论点,都提高注意力了,帅世才很正色地解释,倒着视频指点着:“让兑汇的看完真钞之后,此时有一位女人起身离开,你们看,她走的方向,正好背对着监控,再看她的包……她穿的是一件宽大的披肩,正好遮住了……再看这个细微的动作,虽然没有看到她换包,不过你们看她的右肩动了动……是换走了,手法很利索,是个老手。”

仔细、仔细,再仔细,屏幕上的人影来回动了几次,哦声四起,四五个警察这才恍然大悟,是同伙把真钞换成假钞了,都向这位一眼窥破玄机的专家投之以羡慕的眼神,帅世才笑了笑,继续道:“第二次,继续换……你们看,此时进来一位警察,两位兑汇的回头看了一眼……看这儿,女嫌疑人用餐巾纸掩护,做了个手脚,把百元换成一元的了……这个警察是假的。”

“假的?”众人吓了一跳,技侦的人放大的画面实在看不太清,既然看不清,怎么可能判断是假的?大家有点不太相信。帅世才指指画面问大家:“我问你一句,这样一大碗烩面,你们把碗端到面前,要吃的时候,第一件事是干什么?”

“拿筷子。”一位小警察道,众人呵呵一笑。

“不对,脱帽……你们看,警帽的檐很低,要像这样埋头吃面,不但不方便,而且容易沾碗里,烩面碗有多大你们知道的,再说,正常警察别说吃烩面,上饭桌的第一件事,都是脱帽……你看他,自始至终都压着帽檐,连面部表情都没有拍清……”帅世才从另一个角度发现了疑点,脱了自己的帽子比划着,一想确实如此,谁吃饭还穿得这么正式。

“哦,对对对……”调屏的技侦恍然大悟,知道答案,找疑点就容易了,把录像往回退,退,直退到门口,有点失望,还是看不到面部,不过看到个发光的亮点,一看自己胸前,灵机一动,把小亮点放大了,去着马赛克,虽然模糊,可足够这位拍案而起了,啪声一拍桌子:“厉害,假的,你们看,他胸前的警号,虽然看不清,可位数不对……”

“哇,冒充警察作案?”几个小警察大跌眼镜,凑上来一看,面面相觑。

“这有什么稀罕的,骗子最会揣度心理。”帅世才笑着释疑道,“他们最喜欢扮演的就是警察、医生、公务员或者那些容易取信于人的职业,比如在这个案例里,其实假警察根本不需要动手,只需要现身一下,然后让兑汇的俩人心神稍稍疏忽,为调包的赢得哪怕几秒钟的时间就够了。”

“几秒钟就够?”一位诧异道,有点匪夷所思了。

“是呀,屏幕上都看不到这女骗子怎么动的手。”另一位看了半天,反应迟钝了。

“这样吧,我给你们当回骗子演示一下……谁身上钱多,拿出来,用一下马上还。”帅世才笑着,要实战了,今天没来由的心情格外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臭小子的缘故。一说这个,年轻人都有劲了,掏着衣袋,技侦那位身上钱不少,拿了一摞百元大钞,数了数,十六张,一千六,笑着递给帅世才。此时知道帅前辈要玩把戏,大家都瞪着大眼盯着,连方卉婷也忘了此时的目的了,凑在人群中看着这位童心大起的老同志逗大家玩。

一张、两张、三张……数了十六张,帅世才提醒着:“一千六,十六张啊,别一会儿问我多要啊。”

小警察们呵呵一笑,帅世才问:“你们看清了,我捣鬼了没有?没看清,咱们再数一遍。”

一张、两张、三张……数了十六张,就在众目睽睽之下,都看到了帅世才的动作,和自己数钱根本没有什么两样,数完了,大家正不知道这怎么玩的呢,帅世才呵呵一笑递还了钱,那人机械地接过,就听帅世才为难地说:“哟哟哟,同志们,好长时间不练了,手生……要不咱们改天再来一个。您先拿着钱,十六张啊,您的钱。”

“那怎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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