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过去
二十年前，一个年轻女人带着一个孩子到南方谋生，辗转在石鼓落脚，女人姓辛，男孩七岁。
石鼓是个南方普通小镇，一条小河绕城宁静流淌。
不久，女人在这个小镇遇到了一个男人，叫李林西。那天，女人去城里办事，回程路上遇到抢劫的，正好被李林西碰到，李林西见女人生的俊俏便起了意，帮了女人一把，此后，他有事没事找借口去看女人，有时还给男孩买东西。李林西在外浪荡了几年，年纪已不小，时间久了，他决定娶这个好看的外乡女人。女人见他对孩子好，也想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便同意嫁给他。
婚后，平静的日子过不了几日，李林西嘴脸毕露，恶习连连，好吃懒做不说，不高兴还经常拿母子俩撒气，他占有欲特别强，不许女人跟别的男人说话，女人只要跟别人多说一句话就会召来一顿打。动静一大街坊邻居免不了劝说，奈何李林西实在凶悍，每每都到人家里闹事，邻里虽然同情母子俩，但为了不惹那个暴躁的人，最后都选择三缄其口。
一开始，女人为了孩子尽量忍着，实在受不了便反抗，但每次那一点反抗的结果就是被打的更厉害。只要李林西一喝酒，女人就让男孩跑去街尾找一个姓胡的大爷，“阿星，快跑，跑远一点，不要让他找到你。”转过头便被李林西家暴。
男孩知道握紧拳头的后果就是妈妈被打得更惨，只能死死地盯着那栋灰色建筑，耳边是那个声音，“阿星，快跑，跑快点……”
无数次噩梦中惊醒，无数次想逃走，妈妈眼神无光，只是摸着他的头，“我躲不开他，认命了。阿星，你下次要跑快一点，知道么好孩子。”
每每这个时候，男孩都会跑到胡大爷那儿。胡大爷是个瘸子，在镇上经营着一家甜汤铺子，有一次看到李林西打老婆，忍不住上前劝说，召来李林西一顿骂。胡大爷同情苦命的母子俩，特别是那个男孩子，乖巧可爱，上回自己看不下去替她妈妈说了几句话被他继父骂，这孩子没事放学就过来给他帮忙。胡大爷几次告诉他不用来了，他都摇头，“妈妈说，您对我们好，我们要回报您。”每天只是照旧放学便过去帮忙。唉，别人家的事管不了，胡大爷便经常留他在店里吃甜汤。
那时，女人唯一的快乐都来自男孩，孩子特别懂事，从不给别人添麻烦，男孩的快乐就是把从学校获得的各种奖状递给妈妈的时候，那时，妈妈的微笑很美很安心。日子不好过，但看到妈妈的笑容，撑着男孩沉默地活着。直到某天，他的天都要塌了。
那天，男孩放学回来，家门口围了一堆人指指点点，看到他纷纷指指点点眼神闪烁，男孩慌乱地拨开人群，地上躺着一动不动的妈妈，浑身是血，已经没了呼吸。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跑回那个破败的家，家里能砸的东西都砸了，李林西只是粗暴地告诉他，“是意外，都怪你妈自己不小心。”
妈妈已经被拉走了，男孩在路口地上坐了一晚上。天光刺破长云，那一滩血扎进他眼睛，男孩冲回去扭着沉睡的李林西大声质问:“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你还我妈妈！”
“小兔崽子，你不要胡说！”李林西狠狠推开他，摔门而出。
男孩知道，妈妈没了一定跟李林西有关系，一定要为妈妈讨回一句公道。
妈妈没了，男人几天没回家，男孩没地方去，只好去了胡大爷那儿，胡大爷可怜他，收留他在店里。直到有一天，李林西找上门来，老远冲他招手，男孩没动。李林西上前恶狠狠推了他一把，“兔崽子，你妈没了，还有你爸呢。滚回去！”
男孩死扒着门不走，李林西又指着胡大爷骂:“老瘸子，你想拐带我儿子，我他妈饶不了你！”说完，砸了店里的桌椅。
男孩为了不给胡大爷惹事，也为了弄清真相，最后跟着李林西回了那个家，回去挨了一顿打，被饿了三天，李林西恶狠狠地说，不许他去学校了，也不许去老瘸子那儿，以后在家帮忙，要是敢跑，就打死他。
从此之后，男孩便跟着李林西，眼神日渐黯淡，心里却在发狠，一定要找到真相。直到有一天，男孩发现了李林西的秘密。
那天，李林西鬼鬼祟祟地出门了，半夜回来的，带回来一个两三岁的小孩，扔给男孩，要他照顾。
后来，家里来了两个人，一男一女，外地口音，虽然他们偷偷摸摸的，男孩还是从他们隐晦的言谈间知道了，那个孩子是李林西拐来的，之前就听邻居背地里念叨过，李林西从前因为贩卖小孩进过局子，现在又重操旧业，镇子上的人都对他避之不及。
那次，李林西扔下小孩，跟那一男一女走了，一走就是三天，那个小不点不吃不喝，坐在地上哭得厉害，男孩没办法，只好给小不点喂东西吃。
后来，李林西把小孩带走了，从那之后，男孩没再见过那个小孩。
自从知道了李林西贩卖小孩，男孩就想逃走，好几次收拾好东西，被李林西发现了，李林西冷笑着威胁他，那个小孩这几天是你照顾的吧，我赚来的钱你也一起用了的，现在你是我的同伙了，别想逃，即使逃走了，被警察逮住，也会坐牢的。
那会儿，同龄孩子还跟着父母去游乐场，享受父母亲情，十多岁的男孩没了母亲，被李林西这番言语唬住了。
李林西带回来的小孩，通常会在家里落脚几天，小一点的卖到穷山沟里，大点的就搞绑架，通知孩子家里来赎人。李林西觉得，要太多钱反而不好，几万块钱还是有人愿意来赎的，大多数人家为了孩子全须全尾，都愿意选择花钱消灾。李林西说过，“几万块钱换自己孩子平安，他们爹妈已经烧高香了。”
大多时候，李林西带回小孩，都要男孩照顾他们。李林西不许他和小孩子说话，只许他给他们饭吃。
男孩心里藏着秘密，纠缠于妈妈去世的真相，身心俱在牢笼。
有一天，被李林西抓的一个小孩逃跑又被抓回来，照例毒打一顿，男孩捂住了耳朵躲在墙角，卫生间开了一条缝，那个孩子黑亮的眼睛看过来，是个小女孩，六七岁的样子，小女孩被绑在卫生间里，一身伤，因为逃跑未遂，李林西这回发了狠，已经联系好了卖家，要把她卖到偏僻的山里去，山里有不少人家缺童养媳的。
李林西打完电话，骂骂咧咧地让男孩给他做饭。过了会儿，来个了胡须男人，把那个小女孩带走了。
第二天，那个胡须男人又来了，一脸血痕，说那个货实在不听话，被处理了，李林西直骂他蠢。
处理了？？男孩躲在一边，身体止不住颤抖，捂住耳朵闭上眼睛，不想看也不想听，可眼前一直浮现那个小女孩的脸。如果自己勇敢一点，她会不会有可能逃走，她的家人会怎么样？都是我的错，辛星，承认吧，你其实很懦弱，没有办法保护任何人，甚至没办法保护妈妈。那一瞬间，男孩蜷着身体泪流满面。
那天晚上，李林西跟胡须男人喝酒，不小心说漏了嘴，原来男孩妈妈是因为知道他又暗地里拐卖小孩，跟他大吵，被李林西推出门，才会被车撞的。
李林西喝多了，仍在那儿骂骂咧咧，男孩躲在帘子后面，混身血液沸腾，这个魔鬼，是他害死了妈妈。
胡须男人走后，男孩把醉得不省人事的李林西绑起来。
次日清晨，男孩慢慢回过身，像一头野兽死死盯着背后的灰黑建筑，不知道那人是死是活，最好死了。他压住颤抖的手，回头看了一眼，没入了无人之境。
男孩终于逃出来，开始了四处流落的生活。有一次，他在邻市的火车站混了几天，无意间救下一个被拐卖的孩子。当时情况紧急，他带着孩子躲进了火车站的女卫生间里，等那伙人走了，才把孩子送回了父母身边。
那户人家找不到孩子已经要疯了，看着眼前送回孩子的瘦瘦小孩极其感动，这孩子别看穿的破破烂烂，五官清秀，眼神倔强明亮，夫妇俩坚持要感谢他，一问之下，知道他父母都没了，夫妇俩商量了一下，决定带着他一起生活。
后来，在那户人家帮助下，男孩重返学校，眉间的郁郁之色却久久不散，直到有一天，那家人偶然看到了一则新闻。男主人压下了心中疑问，夫妇俩继续一如既往地对待他，直到他中学毕业，那户人家要举家搬迁到国外，男孩不愿意跟他们走，他们只好把他留给了朋友照顾。男主人更是语重心长地跟男孩说了一番话。
男孩知道自己处境，几年来，他已经获得了太多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这个世上好人更多，他牢记着妈妈的话，不能毫无愧疚地接受别人的好意，假装是自己应得的。男孩谢绝了那对夫妇的好意，不肯再接受他们的帮助，男孩在心里永远记着江爸爸梁妈妈和那个小弟弟。你们已经给了我太多，以后的路我该自己走。
那些年，男孩一直不喜欢自己名字，星星太渺小了，只会发出一点点光亮，我不做星星，我要做烈焰，烧尽黑暗。那年，他给自己改了名字。
那个曾经的少年已经消失了，辛焰进了警校，从此只存了一个念头，成为一名人民警察，不计代价，救赎那些阴沉过往。那个没有回来的女孩，那些失去父母的孩子，那些像妈妈一样遭遇不幸的人，为你们，千千万万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