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1 章
夜幕中,楚亚不知道微微晃动的,到底是远处的灯光,还是自己的视线。
眼前黎英奇的文字表述很清晰,甚至言简意赅到让楚亚都觉得不真实。
他的目光随着屏幕上的字颤动了几次,才逐渐明白过来对方在说些什么。
――关于对方堂哥为什么愿意配合移植手术,关于父亲黎烁阳的动摇和默许,也关于这些天来,IS战队法务部和他们所做的种种交涉。
楚亚一时之间难以反应,手在屏幕上方悬空了几秒,几乎是本能地打下四个字:【你先别急】
他本是想让黎英奇缓缓情绪,却更像是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好好去消化对方描述的一切。
虽然最终,他仍控制不住地低下头,脑子里阵阵空白,只剩下一道夕阳的光线――是很多年前黎家父子匆匆搬走时,黎烁阳给了他许多零食和书的那一天。
***
楚亚记得,黑粉从前常说,脱离了电竞大神的光环,ChuY不过就是个不良少年。
所以他们对ChuY大神道德败坏的理解无非是打架逃课不上学,顶多添上点酒大保健的恶意想象――但事实上,没人知道在深夜的黑网后门,究竟有过多少人试图拉拢楚亚涉黑或者吸.毒。
说到底,再恨ChuY的黑粉离开网线也不过是普通人家的乖学生,自然不知道一个人要独自长大,会生活在什么样的环境下。
只有楚亚比谁都更清楚,如果黎家父子没有在他偷盗时对他抱以善意,他恐怕早就十年起步死刑封顶了。
就像他所记得的那样,他不是没有真正动过恶念――比如他在长大之后,重新遇到那个采访过他、非要他哭的记者时。
他的脑海里刻着对方的名字、长相,刻着当年那句“你父母是罪犯你为什么还想念你父母啊”、刻着自己哭出来后对方兴奋的神情、刻着后来全城宣扬故意“发人深省”的那篇报道,也刻着后来其他小孩听说一切后投来的厌恶目光。
彼时,他在昏暗的街口再次遇到那个记者,对方穿着大衣西装行色匆匆,镜片下的目光依然虚伪而刻薄――那是除夕夜的凌晨一点,楚亚也正准备去看骨折的倒霉兄弟,身上正好带着一袋苹果,和一把长达20厘米的水果刀。
所以有那么一秒,楚亚的确想让那个记者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但记忆中,隆兴副食门外的那道夕阳仍然温暖,楚亚触碰冰冷刀刃的目光也莫名停了下来。
――有些想法终究一闪而过,散了,也就散了。
他想,大年三十还在加班,对方的确和他不同,是有家的――那个家里肯定还有老人有孩子,也有人做好了年夜饭,已经等了很久。
于是楚亚晃晃那袋苹果,念叨着反正自己也晕血这波不亏,终是踏雪离开了那条昏暗的街巷。
***
他记得难过和不被爱,都只不过是自己命里的常态。当他每天被同学推搡嘲笑时,也只有黎烁阳送给他的零食和玩具,可以让他暂且维持一丝尊严。
所以后来他宁愿睡在狭小潮湿的出租屋,也想挽留黎英奇活在世上,只为初遇时对方叫着哥哥递过来的糖。
可是岁月却太过漫长,漫长到足以改变很多人。
大概……在黎烁阳变卖店面房产、极尽所能给儿子治病后,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含着棒棒糖打游戏拒绝各路媒婆说亲的80后小青年――从前人们提起80后这个词,总觉得年轻气盛、意气风发,但现在黎烁阳也已年近40,没有存款,没有工作,身体也早就因为车祸残疾,底线到底还是变得不一样了。
他仍然需要钱供养儿子生活、完成落下的大量学业,也需要钱在这期间买房盘店铺、继续体面地把日子过下去。
楚亚不消半分钟就明白了黎烁阳放弃底线的原因,但他闭上眼躲开手机屏幕那道刺眼的光,还是久久没能接受这个事实。
周围装修豪华的环境一下变得不真实,他不觉得难过或者愤怒,只是逐渐凝滞目光,眼睁睁看着胸腔中那片长明的亮光猛烈地晃了晃,然后渐渐熄灭下去,成了一片烧焦的余烬。
那些穿梭在上海冬夜到处问工地需不需要招人的日子,好像也随着亮光的熄灭,开始变得一文不值。
***
不知过了多久,楚亚才睁开眼,回复一再道歉的黎英奇:【你先别慌奇奇,这是我们大人的事,我会联系你爸和你哥解决】
他不想让小孩儿被扯进这种事来,但对方也是个脾气很倔的孩子:【楚哥,你救了我的命,资助了我们一辈子赚不回来的钱,本来我们怎么感谢你都不够,可我爸居然还贪得无厌……】
【不过楚哥你放心,我一定会让我爸和我哥把钱还给你】
【不然我死了就行,我也不会靠这种钱活下去】
楚亚回过神,一下有点慌。
他曾在医院守过一次黎英奇骨髓穿刺和清创的过程,对方疼痛的凄厉惨叫让他一个大人都不寒而栗――十几岁的孩子能坚持求生已属不易,楚亚怕他情绪波动太厉害,一时想不开干出什么傻事来,那以前的努力就白费了。
【你别胡思乱想】所以楚亚赶紧回他,【我最近在打比赛,等比赛结束我就联系你爸――我会跟他算清楚,再说我这边还有专业的律师帮我,你千万别拿自己威胁你爸】
医院里要自杀很简单,楚亚就怕黎英奇真一时冲动,失手酿成大祸。
对方估计是刚得知这件事就来联系他了,所以一时难以平复情绪,楚亚劝了一阵,还把欧越只手遮天的身份拉出来站街、保证能把钱要回来,黎英奇才又道了一阵歉,总算犹犹豫豫地平静了半分,说会全力配合他们。
***
好半天后,楚亚终于勉强结束了和黎英奇的对话――他握紧手机想冷静,寝室的灯光却还是刺得他千头万绪,让他的心情几乎低落到了谷底。
他起身站了几秒,还是不自觉地走到了浴室门口。
接着他抬手摸了摸那道铺满雾气的门,求助的声音有点轻:“路h……”
本来,他确信对方听不见,但三秒后,门依然开了。
路h出现在他眼前,腰上缠了浴巾,肩膀还湿漉漉的。
楚亚没想到对方真会开门,心里一下莫名地想退缩,路h却疑惑地蹙了蹙眉头,一把抓住他手腕拉他过去,问:“怎么了?”
楚亚摇头不说话,路h看他这样,便抱他起来,不讲道理地把他放回了床上。
对方撑在床边,明显感觉到他情绪不对:“突然听到你叫我……出什么事了?”
楚亚胸中沉闷,却没有找人安慰的经验,嘴又开始不听话了:“能、能有什么事,就是想催大小姐洗澡快点。”
接着他勉强笑起来,伸手撩了撩路h的浴巾:“路队衣服穿好了吗就跑出来?不怕擦枪走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