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No. 5 浑水
早上七点,周尧骑车飞奔学校,经过飞凡网吧,门口有人打架,他扭头一瞥,就看见了徐朗,正领着两人围殴一小子。
徐朗15岁就成为菜花巷最能打的少年,他长得精瘦精瘦,毫无高手气质,却以下手黑狠称霸一方,周尧曾旁观过一次他跟人打架,直看得心惊肉跳,事后问他,“你怎么下得去手?”徐朗抽着烟,神情忧郁:“跟我爸学的。”
周、徐两家是邻居,周尧小时候没少见徐朗爸揍他,直接拿皮带抽,一丝顾忌没有,仿佛打的不是儿子,而是阶级敌人。突然有一天,徐朗还手了,把他爸砸趴在地,半天没起来。此后,他爸再没对他动过手。
徐朗爸酗酒、赌博,坏毛病占全了,气跑了老婆,没多久自己也欠下赌债跑路,五六年没有音讯,有传闻说他已经死在外面,反正徐朗也不关心。
周尧急刹车,脚尖踮地,“阿朗,大清早干嘛呢这是?”
徐朗转眸见是他,凶狠的表情立刻化作一团灿烂笑容,双手往兜里一插,跳跃着跑过来,“没什么大事!那小子在里面玩了个通宵,想不给钱就溜,让我们逮着了――你上学去?”
“你少打点架,结那么多仇对你有什么好?把人打坏了警察叔叔也不饶你!”周尧唐僧似的念叨。
徐朗暗笑,知道周尧胆儿小,不过嘴上还是附和,“我有分寸,就教训几下而已――你去学校吧,路上小心!”
周尧一看他表情就知道没听进去,叹口气,脚一蹬,走了。
徐朗在他身后欢快地喊:“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在菜花巷,徐朗就服俩人,周岚和周尧。对周岚,自然是因为有一份难以明说的情愫在,至于周尧,撇开他高出自己一大截的智商不谈,周尧还是他的救命恩人――
徐朗五岁那年,羡慕别的孩子会游泳,家里大人不许,他就乘午后没人私自下水。
当时才三岁的周尧在岸上看见了,晃晃悠悠把父亲引到河边,他说不清话,手指头朝河里一个劲儿戳,父亲看清有人溺水,赶紧下水,把徐朗给捞了上来。
要不是周尧,徐朗早在五岁那年就死透了。
徐朗回到打算欠费跑路的小子身边,那家伙已满脸开花,看上去甚为恐怖,但其实徐朗他们也没下狠手打,还是以吓唬为主,大概倒地的时候,磕掉了牙。
小子伸手抹一把脸,看到满手血,直接吓哭了,哼哼唧唧的,徐朗听得心烦,一挥手,“滚吧!”
跑出去没多远,花脸小子忽然顿住脚,回过头来恶狠狠说:“徐朗,别以为你牛逼,老魔头在攒人收拾你呢!到时有你哭的时候!”
徐朗因为不久前和老魔头的恶战取得辉煌胜利,再次名声大振,一点没把花脸的话放心上,高声嚷道:“别放烟花屁!有本事赶紧来,我等着呐!”
同伴问:“朗哥,糕团店开铺了,我给你跑一趟吧?”
“不用,我自己去!”
时间还早,徐朗踢踏着走到街尽头的阿三糕团铺子,买了三个酥饼,全是素馅儿的,用塑料袋一兜,去网吧对面的公交车站等着。
等了十多分钟,烟瘾犯了,他先看看时间,还早,又朝菜花巷口瞄一眼,寻摸了几秒,果断掏出烟来点了一根。
抽到还剩两口的样子,周岚娉娉婷婷从巷口扭出来,徐朗慌忙把烟在背后的柱子上碾灭了,就手一丢。
自从进了艾斯,周岚格外注重打扮,衣服尽挑显身材的穿,今天是一件蓝色帆布收腰连衣裙,窄口平跟皮鞋擦得锃亮,长辫子簪在脑后,肩上挎了个廉价的帆布手袋,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跟电视剧里那些花枝招展的女主角没两样。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徐朗每次看见周岚,心都要先通通跳上一阵才能平静下来,当周岚在饭桌上眉飞色舞讲公司里那些事时,徐朗有时替她高兴,有时又会莫名沮丧,不过这些转瞬即逝的情绪并不会对他产生多大影响,他是个不爱多想的男孩,无论是感情还是未来,全凭直觉去做,爷们要有爷们的样儿。
徐朗迎着周岚走上去,同时把酥饼袋子递给她。
“什么馅儿的?”周岚扒开塑料袋往里瞧了瞧。
“今天是芝麻和豆沙,你爱吃豆沙,我多买了一个。”
周岚满意地把酥饼塞进帆布包,抬头看徐朗,水汪汪的眼睛往他脸上一定,徐朗心里稀里哗啦乱成一片,他别转脸,挠挠头皮,“那什么,我先走了。”
“等等!”
徐朗顿住脚,周岚凑近他,狗鼻子一般,在他胸前狠狠嗅了两下,一股雪花膏的味道向徐朗兜头袭来,胸腔忽的一热,心里又开始乱撞。
“你又抽烟了?”
“没……”
“怎么身上有烟味?”
“刚,刚从网吧出来,里面好多人抽。”
周岚退回去,眼里的狐疑退散,但还是用大人口吻训他,“别不学好。”
雪花膏的味道消失了,徐朗暗松一口气,忽然又不想走了,想在周岚身边多待一会儿。
他家周围的女人,无论大小,这么多年来,似乎都爱用同一种牌子的雪花膏。徐朗想起小七刚送给女友的香水,五百多一瓶,徐朗闻到过,优雅而高级,和雪花膏完全是两回事。等他攒够了钱,一定要给周岚也买一瓶,把她和菜花巷里那些庸俗女人区分开来。
九月天,阳光灿烂的早晨,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刚刚碰见周尧了。”徐朗没话找话。
周岚立刻表情警觉,“什么时候?”
徐朗知道她担心什么,笑道:“放心,我什么都没跟他说。”
周岚的减肥行动只实施了三天就失败了,忍饥挨饿的滋味实在太难受,还容易做噩梦,可她在周尧面前已夸下海口,一旦食言,那家伙肯定会不遗余力笑话自己,所以饭盒还是那个饭盒,但每天早上,周岚会偷偷去糕团店买些点心作后备,有次让徐朗撞上,他主动请缨替她揽了这活儿。
周岚笑着斜睨他一眼,“难得嘴巴这么紧――哟,我的车来了!”
周岚上了公交车,车上不算拥挤,两人隔着窗玻璃,一个车内一个车外,互相挥了挥手,车子咆哮着绝尘而去,徐朗这才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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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岚逐渐习惯了在艾斯的工作:核对产品、点检、打包,交付……和习惯相伴而生的,是一丝丝对不断重复单调操作的厌倦,当然,还远没到严重的程度,毕竟她才开始了半个月,公司里每天都有新鲜事发生,大多数和她无关。她是旁观者,怀着看戏的心理,和众人一起咀嚼分享别人的痛苦或欢乐。
但偶尔,生活之锤也会砸到与她极近的地方,让她瞠目结舌,好半天回不过神来,比如林清扬的离职。
这个消息在某天早上突然传到周岚耳朵里,她震惊不已。
就在辞职的前一天,林清扬还在工作会议上给全体下属展望了一下未来,其热情洋溢的语气,丝毫看不出半点即将走人的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