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妇高楼上,当窗应未眠(徐陵)
晋军又是加餐又是发衣服的,自然不会短了赵飞衡吃喝。赵飞衡在晋军当中十分自由,连个看管他的人都没有,想去哪里都无人阻拦,包括徐谦的营帐。
赵飞衡掀开帐帘进去的时候,徐谦正和冯凌讨论攻破蜀都的方法。
“怎么?赵将军有何高见?”
赵飞衡自是开心不起来,他的国要灭了,他又无能为力,蜀都像是悬崖边上一块巨石,随时会从高处砸落,把他砸得粉身碎骨。
徐谦是经历过亡国破城的人,当然理解他的心情:“要不,赵将军还是去别处逛逛吧。”
“不必了,我想听听你们打算怎么攻破蜀都。”赵飞衡一咬牙,竟是说出了这样一句话,是了,就让他亲眼看看蜀中是如何灭亡的吧!
“围困,水攻,火攻,强打,都不行。”徐谦如是说。
赵飞衡嗤笑,心想你还真是坦荡。“为何不行?依我看来,都行。”
“城中颜俞在,必然有破解之法,况且,我不愿城中百姓受难,死的人已经够多了。”
这话让赵飞衡想起了赵肃,他苦笑一声:“若是我王兄还在,你定然愿意辅佐他。”
“有幸见过先蜀王两面,确是谦谦君子,有为君之风。”徐谦是真心夸赞他的,即使他当年再如何不认可颜俞的做法,也必须要承认颜俞的眼光和选择是对的。
“所以你想到什么新的办法了吗?”赵飞衡突然把话题转了回去。
“其实,最简单的办法应该是・・・・・・”
冯凌知道他想说什么:“是定安兄长,对不对?”
是,只要颜俞出城,什么都好说。只不过,赵飞衡的重点似乎不放在这里,他问冯凌:“定安是你兄长?”
冯凌想,这不是谁都知道的事吗?
赵飞衡自顾自地笑了一声:“你们还真是兄弟情深,明明就是敌人,还兄长兄长地叫,定安也是,一天到晚兄长不离口,特别是病得不省人事的时候,连夜连夜地唤,听着比死了还难受。”
“哗啦”几声响,徐谦不知怎么的打翻了桌案上的东西,赵飞衡和冯凌俱是一头雾水地看着他,他却像忘记了这两个人的存在,双眼无神。
“兄长・・・・・・”
徐谦似乎没有听见,心烦意乱间,拖着疲软的双腿地走至帐外,忽然失力猛然跪倒,双手撑着地面不让自己倒下去。周围的士兵见了,都以为他是疲累过度,纷纷要上前扶他:“徐相・・・・・・”
徐谦一抬手,示意他们别过来,寒风吹动他单薄的衣衫,和他苦涩冰凉的泪水。
帐内赵飞衡还在追问冯凌:“你怎么那么多兄长?定安是你兄长,他也是,那他们俩・・・・・・”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倏地住口了。
转眼就是除夕夜,蜀都城中一片愁云惨雾,没人有过年的心情,虽然这一个多月晋军并没有什么动作,城里的粮也还能支撑很长一段时间,但是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这不过是蜀都最后的苟延残喘,死是迟早的事,只不过不知道究竟什么时候死罢了。
越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死,越会想,不如早点死吧,早死早超生。
晋军这边,徐谦一改前番的失魂落魄,满是轻松愉悦:“不如今晚就让士兵们放松一下吧,传令下去,各营加餐,还有,篝火都生起来,让他们唱会歌,每个时辰安排人把站岗和巡逻的士兵轮换下来,让每个人都休息一下。”
“是。”士兵得了命令,欢天喜地地出去了。
秦正武如今很少对徐谦有什么不满了,但还是忍不住要说:“徐卿这也太体恤士兵了,万一蜀军今夜出城袭击・・・・・・”
“不会。”徐谦远远望着黑漆漆的蜀都城楼,“他们都累了。”
蜀军确实是累了,今晚的所有士兵都不能离开军营,他们在黑暗中或低着头,或望着天,均沉默无言,听着远远传来的隐隐歌声,眼眶却已湿了。
“今夜兄长休息吧。”冯凌取了披风,亲手为他披上。
徐谦只呆呆地望着蜀都的方向,不言不语。
今夜风寒,勿要伤俞儿。
站了好一会儿,徐谦转身朝营帐走去,冯凌紧跟着,忽然听他问:“凌儿从前没来过蜀都,对吧?”
“嗯,这是第一次。”
“蜀都的雪景,天下独绝,”徐谦的声音里带了难得的笑意,“雪后放晴,聚峰上金光闪耀,山水相错,山路上有行人欢喜的笑声。夜晚风停,灯火燃成长龙,树尖上盛着干净的新雪,亭下放个炉子,温着酒,几人对坐吟诗,最好天上还能有几点星光・・・・・・”
冯凌听他平静地描绘蜀都美丽的雪景,一开始分明是愉悦的,可那点愉悦又很快消失在风里,取而代之的是没有来由的寂寥和惆怅。
“兄长想起老师了?”
“老师,玄卿,还有,”徐谦放轻了声音,“还有俞儿,他那时,当真,天下独绝。”
“兄长。”眼看着徐谦踉跄了一下,冯凌赶紧上前扶住了他。
“兄长,亏欠他良多・・・・・・”话音未落,竟是泣不成声。
分离这么多个年头,徐谦第一次没有在除夕夜梦见颜俞,他醒来时平静异常,或许,就连上天也知道他今天要动手了。
营帐外士兵们都已醒来,这段时间休息得太好了,也没有感觉疲累,只是多少有些想回家了。冯凌小跑几步上前来:“兄长起来了?”
“嗯。”今日的徐谦早已不见了昨夜的失态,又如同往常一般平静无波,“我的弓。”
冯凌不解:“兄长要做什么派人去就是了。”
“你且说这里有没有人比我的箭法更好,若没有,便去取弓。”徐谦顿了顿,“而且,我要他知道。”是我,在要他的命。
徐谦一路由永丰到蜀都,除了衣物,只带了这把弓,就如同他当时入晋一般,想来,那时候就已经知道会有这样一天了。
徐谦拿了弓,骑上马,甚至不再看冯凌一眼,只慢慢地到了距离蜀都城墙最近的边线,士兵们都向他行礼,他伸出一只手去:“箭。”
士兵们惊了,晋军向来不擅长用弓,却没想到看上去从不动武的徐相竟要射箭。士兵们不敢多问,双手递上一支箭,徐谦熟稔地搭箭拉弓,朝着蜀都城楼上射出。
接着便听那边一阵隐隐的喧闹,原来是那箭擦着一个士兵的脸就飞过去了,钉在了后头的墙壁上。
士兵们尚未来得及惊讶徐谦的好箭法,便听徐谦吩咐:“若有人前来交涉,就说交出颜俞,我军往后退二十里地。”说罢便驰马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