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一个女人,出席了自己的追悼纪念会。
宽帽子、大墨镜、长裙大衣,全身遮得严严实实,又是坐在角落里安静地看着,仿佛是个来看热闹的无关路人。
日光渐升。
追悼会开始了,会场上来来往往的人手里托着小纸灯,朝摆在会场中央的女孩遗照轻唱起了送别纪念歌。偶尔也有人低声惋惜着她早逝的美术天赋。
却几乎没人看见她本人就坐在不远处看着。
这一边的角落里,程楚歌放低了声音。“确定是她?”
许愿缓缓点头,也压低了声音。“她很独特。”
确实如此。
世上有很多高瘦而白的女人,这些女人里也有很多喜欢穿赤红艳烈的长裙、戴帽子和墨镜,但洛文佳仍然是独特的。
因为她像个幽灵。那种常年孤身在外漂泊、一整天里说不上几句话的幽灵,轻飘飘的,仿佛若不是身上长裙颜色够重够鲜艳,压住了她,她就要被风吹散了。
许愿总忍不住去看洛文佳脚下的影子,因为总怀疑她没有影子。但是她有。
小石头广场上人很多,又是在学校里,不宜惹出事端。程楚歌没动,只是不动声色地盯住了不远处的红裙女人和她周围的动静。
她似乎是一个人来的。幽灵一般静静地坐在小广场边缘,既没有人去和她说话,她也不去搭讪别人。她甚至很少动,只是坐着,身体微微前倾,手肘置于膝上。
那双藏在墨镜后面的眼睛看不清。也许也正盯着这边,也许是看着小广场上的人群,也许不过是发呆。
小石头广场上纸灯如海,悼歌低沉,追悼会从早晨八点半开始,到十点结束,从头到尾,坐在两个角落里的三个人谁也没动作。
人群开始散了。
树荫下的洛文佳仍坐在那里,但,伸手扶了扶她的帽子,往椅背上缓缓靠过去,抱了手臂。
脸正朝着这边。
她看过来了,一定的。
许愿心里一寒,正要问程楚歌该怎么办,一个有几分熟悉的声音近了。“程先生……程太太?”
住在隔壁的那位刘姓青年,他是A大美院的。
他现在很有几分疑惑,不明白为什么邻居夫妇会出现在学院的追悼会上,毕竟没听说过他们认识死者洛文佳。
这刘青年也不过是疑惑而已。可他这疑惑的声音却在许姑娘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他刚才说什么?
――程太太?
一股寒意从尾椎爬上来。像是被水捂住了口鼻,“程太太”一下子僵住了,有点窒息。
她以为一旁的程楚歌会微微眯起眼睛、偏过脸来把她打量得遍体生寒,沉声质问她“程太太”是怎么回事。
可他竟然很平静,仍是盯着洛文佳的方向,面色如常地说,“查案子。”
“喔……”刘青年看着眼前这对气氛古怪的“夫妻档”,微微点了点头,笑道,“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吗?”
程楚歌道,“没有。”
“那就不打扰了。”
刘青年朝着脸色发白的许愿礼貌一笑,抱着手里的纸灯到学生会那边去帮忙收拾去了。
许愿老半天没说话,不仅僵硬,连脚底都有些发冷。程太太。他早就知道了。
――怪不得调她到他办公室去。
――怪不得折腾她。
――原来“天兰仙”早就露馅了,他已经知道她住在他家里,显然还正怀疑她跟那些杀秦时的家伙是一伙的。
这层窗户纸被戳破,但程楚歌什么也没问,只是盯着那个古怪的红裙女人,完全没管许愿这边的纠结。
不多时,他出了声,平静得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走了。”
因为洛文佳起身往小广场出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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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红裙的高瘦女人在街上缓缓地走。
四月底了,最近没下过雨,中午十一点多已有几分隐隐约约的热气,街面上两三成的行人穿的是短袖薄衣,有的还拿手里的东西扇着风。
这个女人却穿着近深秋时节的厚大衣,两只手揣在大衣口袋里,步履从容,像个广告刚拍了一半便披着尚未上市的秋季新衣从品牌服装店里走出来的模特。
一辆黑色路虎在她身后缓缓地跟,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女人并未停下脚步。
热闹的城市大街,火锅店,博物馆,购物中心,车展会……她走得不快,但脚步未缓,显然对这一带很熟。
半个多小时后,她向左拐,离开宽敞的主干道,进了一条略静的街区小路。行道树剪了枝叶不久,还没缓过劲来,仍有些光秃秃的。
路虎也拐了进来。
再是繁华的大城市也有游客看不见的低落地带。微微静的小路上走了老久老久,渐渐的,周围又热闹起来了,却不是方才购物中心那种五光十色、充满富相的热闹,而是一种底层市斤的、奔忙劳累的热闹。
贫民街区。当然,明面上不叫贫民区,叫经济待发达地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