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是仙女,也是侠女(2)◎
祝之繁长到十八岁,从来没去过雾城。
尽管雾城所在的c省毗邻沪城,两地之间只有两个小时的高速车程,但祝之繁长到这么大,从一枚热气腾腾的皮粉婴儿,女大十八变,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期间确确实实一次也没回去过。
为什么要对一个从来没去过的陌生地方,用“回去”这个词呢?
那是因为,雾城才是祝之繁正儿八经的老家。
跟祝之繁爷爷家所在的沪城崇明岛不一样,祝家的先祖世世代代都生活在临海小镇雾城。因为靠海,一年四时水汽充足,雾城的山区清晨总有驱赶不尽的白雾,所以当地人把这座小城命名为雾城。
c省民营经济发达,真正的富在民,民间有一个笑话,每每临近过年,北边的人在忙着过年,而南边的人在忙着挣钱。这个南边,以c省为典型代表,c省人是出了名的脑子活络肯吃苦挣钱。可惜祝之繁对雾城实在没什么好感,从小到大,妈妈于静梅提起雾城,不是歪着嘴就是斜着眼,于静梅瞧不起雾城,全败老公祝平凡雾城老家那一茬又一茬来沪揩油的穷亲戚所赐。
祝家在于静梅的嘴里,有个讽刺的称呼——雾城老乡驻沪办事处,老家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有个头疼脑热上沪城就医,祝家的小洋房都得全盘照收,堪比二战时期的难民接济营。
熬过艰苦的高三岁月,祝之繁像被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突然报复性大病一场,胸膜炎之后又感染肺炎,病去抽丝,病情竟半个月都没起色。
来沪看病的老家亲戚眼毒,说是孩子体质虚,加上城里空气不好,这里的生活条件虽然好,但环境哪有雾城乡下舒服自在,乡下人瓷实,吃的五谷杂粮自己种,镇上空气好得跟什么似的,哪里听过什么肺生毛病,祝之繁的病只要在乡下将养一阵,一准能断了根。
于静梅思前想后,一合计,左右祝之繁肩上的高考重担也卸下来了,虽然成绩还没放榜,但去乡下住上一阵也是无妨。
前年祝平凡被老家的人撺掇,里里外外翻修了一遍祖屋,那房子年前才竣工,漂亮得很,独栋独院的乡下别墅,高楼尖宇洋泾浜腔调,别提有多舒坦了。可转眼就被祝平凡的堂哥一家鸠占鹊巢,说什么房子没人住容易生潮发霉,反正空着也是空着,倒不如腾给亲戚住,还能帮着保养房子。
祝平凡好说话,宗室里出了名的大孝子,因为开律所财力雄厚,这些年一直被老家的人捧着,颇有几分下一任族长的气度,老家的人便在他这予取予求,新翻修的房子,那些人也好意思张的开口要搬进去住。
在祝之繁出发下乡之前,于静梅很是不懑地对女儿说:“你是去住自己家的房子,别把自己弄得跟个客人似的,他们有什么亏待你的,尽管打电话回来,我去跟你爸理论,瞧瞧他这些年喂的都是些什么狼心狗肺的玩意!”
父母虽然维持婚姻关系,但实际已经分居四年了,谁都瞧不上对方的行事做派。祝之繁本是混世魔王的顽劣性子,也因父母的这场婚姻变故,几年之间性情大变,渐渐蜕变成了安静、懂事、刻苦学习的乖乖女,为的就是不再让父母之间互相埋怨争吵,攻击对方疏于管教子女,指责对方才是婚姻里不称职的伴侣。
她不想再成为父母争吵的借口了,本质上是大人之间的三观不同才导致了婚姻殊途,凭什么一遍遍拿孩子的顽劣开刀做文章?好似孩子不成器,便是推动父母婚姻失败的最大错因。
几年时间,发了狠学习,成绩从吊儿郎当的吊车尾,到稳扎稳打的年段前五,活成了世人眼中“别人家的孩子”,父母眼中孺子可教的优等生,祝之繁自认为,父母就算再一言不合开吵,也应该对自己无可指摘了。
老家来的堂婶,应该是叫堂婶,祝之繁总也记不住雾城那些七弯八绕的亲戚关系,反正爸爸祝平凡怎么跟她介绍,她就怎么跟着叫。
这个堂婶祝之繁之前没见过,约摸三十五六岁,眉眼弯弯,笑得很是客气好看,耳朵长得也跟人一样秀美,小巧的耳垂上缀着两颗明艳的蓝宝石耳珰,据说是当年堂叔跟她求婚的时候所赠。
这么多年,从雾城来的亲戚没几个客气的,祝之繁总算见到了一个正常人,住在别人家里说话轻声细语的,空调不会一天二十四小时死命不要钱地放,家里虽然有保姆,但人家自己换下的脏衣服,也不会像之前那些奇葩亲戚,傲慢无礼地丢给保姆曹阿姨洗。因为堂婶的礼貌客气与容貌好看,祝之繁破天荒有闲心跟老家来的人多聊了一会儿,不过也不能多聊,她现在是病西子,肺炎还没好利索呢,说一长串话要气喘的。
听说对方是觉得心口一直疼,在老家看中医吃中药一直没起色,这才想着到沪城的大医院找专家来瞧一瞧。夫妻俩在镇上开了两家游戏厅和台球厅,平时生意还算不错,丈夫在雾城看店,抽不开身陪同来沪城,这一趟是堂婶自己单独外出看病的。
不知道为什么,漂亮堂婶去医院做了一通检查,隔了几天去取报告的时候,医生又给开了几个昂贵的检查单子,并且要一周以后才能取报告,堂婶林雪放心不下家中年幼的孩子,也不太好意思在祝家打搅太久,便打算先带着祝之繁回一趟雾城。
祝之繁就这样,在高考结束后的七月初,和美人堂嫂一起坐火车,回到出生十八年都没去过一次的老家雾城。
那一天沪城突破历史高温,上了各家电视和报纸的新闻头条,时值家电下乡惠民政策如火如荼,沪城家电城的空调、电扇,一时之间卖到脱销。
没有各种小说和电影情节里的蝉鸣与浓密树荫,祝之繁到达雾城火车站的时候,只有满身疲惫和烦躁不堪的闷热。
绿皮火车也太龟速折腾人了,三十七八度的高温,车上没有空调,只有半死不活的吊扇,车上剽悍粗俗的大妈大爷们,一个比一个能侃能唠,凌乱的瓜子壳,飞溅的茶水,小孩的尿,整截车厢兵荒马乱。
堂嫂略示歉意地笑说:“连累你跟着我坐火车了,坐不惯吧?我容易晕车,才没让你家司机送我们回雾城。”
祝之繁站在人如川流的火车站,齐颈短发干净利落,戴着一顶拉菲草手工淑女帽,晕头转向地道:“哇!雾城车站原来这么大!”
跟妈妈于静梅嘴里口口声声的那个“破乡下”、“穷犄角旮旯”不太一样,小镇的繁华,从车站的乘客吞吐量便可见一斑。
堂婶对她解释说:“是呢,我们这里虽然是小地方,但是靠海,资源和物流发达,光是雾城汽车站,每天就能往全国各地发送上百班次。雾城人爱做生意,把生意做到了全国,雾城口音遍地开花。”
堂婶二本大学毕业,是小镇上为数不多文化素质高的妇女,谈吐起来很有些见识,也不在祝之繁这个土生土长的大城市女孩面前露怯,祝之繁跟她相处不到一星期,便彻底喜欢上了这位妙人堂婶。祝之繁嫌喊她堂婶老气横秋,也不够亲厚,才三十几岁的人,活脱被喊成了四五十岁的中年妇人,这两天她跟林雪混熟了,亲热叫她“雪姐”。
“雪姐,我妈说让我去我爸修的房子里住,我不想去,虽然是我爸出钱修的房子,但是那里面住了其他人,我跟他们不熟,突然住进去怪怪的,你让我去你家住几天好不好?”祝之繁才不傻,于静梅委派她到雾城当小眼线,为的就是上爸爸那儿找茬挑刺,好似诋毁了雾城,就能连带着把祝平凡也诋毁一番出出气。
祝之繁耳聪目明的,心眼比什么都多,干什么激化矛盾呀,吃饱了撑的给自己添堵。上林雪家住就很好,而且她早就打听过了,林雪家开的是游戏厅和台球厅,别的不说,这两样自她洗心革面之后,都四五年没沾了,想的很,手痒得跟什么似的。
以前跟在不务正业的哥哥祝之宇后面,那可是练就了绝世“手艺”,游戏厅里多少败将,都在她的石榴裙下甘拜下风。
现在到了乡下,谁也管不着她,老虎不在家,猴子称大王,她一定把自己好好褪一层皮,让原来那个玩世不恭的祝之繁给生剥出来,就在这儿好好松快松快,这几年可憋死她了。
高考就像一座五指山,压得她喘不过气,如今考也考完了,心有七八成把握考得还算不赖,她这只野猴子总算拨开云雾见青天了。
套句于静梅女士的话:在雾城这犄角旮旯的穷地儿,都是粗人,俗不可耐。祝之繁觉得于静梅说得对,既然这儿民风那么粗鄙不堪,那她就“入乡随俗”嘛,还装个什么劲儿啊!做个疯玩疯野的疯丫头,谁也不认识她,横着走!
祝之繁提议上自己家住,林雪感到意外,又有些受宠若惊,颇是囊中羞涩地道:“家里没收拾呢,而且我家是峰哥他们家之前留下来的老房子,二十来年房龄了,和你爸新修的那幢房子差远了。”
林雪是个聪慧人,岂会看不出祝之繁精致淑女外表下的蠢蠢欲动,这孩子就是被憋坏了,就连身上的病也是憋出来的,冲她挤挤眼,娇俏热情地说:“你别嫌弃就好,你在家里住的是花园别墅洋房,还有专门照顾你的住家保姆,我家里条件简陋,怕你住不惯,不过你放心,我肯定会把你照顾得特别好!人嘛,心情畅快了,就什么都好了,我呀,保你药到病除!”
两人笑着挽手走出车站大厅,祝峰开着一辆七座五菱面包车停在路边,早已在烈日下等候多时。
不等林雪领着祝之繁上车,就见林雪撒开手中的行李箱,尖叫一声:“小齐!”
祝之繁抬眼望去,看见了车站门口风雨廊下的可怕一幕,一个面黑身瘦的中年男子,正高高扬起手里的皮带,发了狠地一鞭一鞭往倒在地上抱头的少年身上抽。
无一错一首一发一内一容一在一6一9一书一吧一看!
“老子他妈叫你刚出来就偷!”男人朝少年胸口狠踹一脚,地少的少年疼得梗起脖子青筋,嘴巴长得大大的,但很倔,不肯屈服喊疼,连疼痛的呼吸都是克制的哑声。
林雪看不下去,要上前去拦,祝峰一下拉住林雪的手腕,朝她瞪眼摇头:“别多管闲事,你忘了他在我们店里偷客人身上金链子的事了?”
林雪犹豫了一下,目光不忍地盯着那个方向,“也算是看着那孩子长大的,齐军平时怎么就那样打孩子?小齐他妈要是还在,得心疼死了。”
祝之繁觉得眼前画面似曾相识,上个月,祝之宇又去爸爸那要了一笔钱,祝平凡恨铁不成钢,手边没有可以教训人的棍棒,气得解下裤腰上的皮带,发了疯地往祝之宇身上抽。要不是她刚好去爸爸公司找他办手续签字,恐怕那次祝之宇会被爸爸打个半死。
也不知发什么癫,祝之繁鬼使神差地甩开手里的拉杆箱,冲到削瘦凶相的男人面前,抬臂横挡住他即将手起刀落的皮带,柳眉凌厉,气势夺人:“再打人,我报警了啊!”
齐军呆呆一愣,哪儿跑出来的横丫头?
齐军虽然抽红了眼,但对着外人也还算客气,何况对方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朝地上的小子轻蔑厌憎瞟一眼,拧头对祝之繁道:“他就是个不学无术的混蛋,小姑娘,你涉世未深,不识人,知道了他的德性,你能恨得牙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