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认识他?”
“您认识他?”
孟老爷子定定望着孙女,那双略显浑浊的眼睛好似能看透一切,她声音不大,却充满坚定与关心,跟冬天里的一口热水似的,喝得人心口暖乎。
你看,他爹说的不对,就算他的血是冷的,也有人想方设法捂热。
孟老爷子拍着孙女单薄的肩膀,宽慰她的心,“坐月子呢,别为这些事烦心,他们那边,不来最好,来了咱也没怕的。”
涉及到阿爷,芝麻大点事孟芫都放心上,“您不和我说,我总是要担心的。”
孟老爷子无奈,不愿意她月子里操心这些事,又知道孙女的性子,你越瞒着,她越担心,越想弄明白。
“你说孟建安亲爹姓徐?”孙女顾及他的心情,对孟建安的亲爹没有多说。
孟老爷子很平和地说:“是叫徐超吧。”
他甚至不是在问孟芫,而是告诉她,孟建安的亲爹就叫徐超。
“秦秩说叫徐柏。”阿爷说得太过确定,孟芫有些怀疑是不是秦秩记错了。
“改名了啊。”孟老爷子了然,怪不得孟建安找了这么年亲生父亲,一直没找到。
孟芫从阿爷并不惊讶的神情中清晰的认识到一件事—他认识孟建安亲爹。
“您认识他?”孟芫问。
“认识,不过捡到他的时候,我和你阿奶不知道他是徐超的儿子。”孟老爷子不爱和人讲他过去的事,可不告诉孙女,她心里总会搁上事,她坐月子,可不能这么操心,两者取其轻,说也就说了。
“他长得越来越像徐超,我找人去打听,才知道徐超骗同村一姑娘会结婚,让人未婚先孕,等人生了孩子,他跑了,那姑娘一时想不开跳河了。”孟老爷子和孟建安亲爹徐超认识五六年,后来二人意见不和,闹翻了,再没来往。
孟建安是被扔到他家门口的,是他媳妇儿出门捡到他,她心软,想养着,他向来听她的,养着也就养着,随着孟建安长大,越来越像徐超。
那一年孟建安十三岁。
他十八岁那年认识徐超,不认得他年幼时的模样很正常,他认出孟建安像徐超的那刻就和媳妇儿商量,去找找孟建安的亲爹,但十三年的时间,徐超早不知所踪,孟建安的亲娘在他出生没两天投河了。
“女方家嫌他不光彩,不想养,后来听说是被偷了。”
一个出生不光彩,让他们女儿名声尽毁,一时想不开投了河的存在,他们怎么会喜欢的起来,孩子被偷,他们也松了一口气,根本不愿意找。
“我问过孩子被偷的时间,被偷的第二天孩子就出现在我和你阿奶家门口。”
徐超故意将孩子扔到他家门口,赌得是他们夫妻俩心软,不会漠视一个生命,即使他们当时并不知道孩子的父母是谁,不得不说,他也算赌赢了。
他们夫妻俩捡到孩子后不久,因为一些事情搬到现在的大队,周围人都以为孟建安是他们亲生的,也没人到孩子面前说三道四,要不是后来孟建安长得太像徐超,他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他亲爹是谁。
“我们俩打算等孟建安成年后告诉他。”可惜孟建安这个人太过自私,偷家里的钱和外面的人胡吃鬼混不说,甚至趁他不在家推了他媳妇儿一把,事后还不知悔改。
有些事没有回旋的余地,做了,你就得认,他毫不犹豫将人赶出家门,顾念养他一场,更多是不想他打扰他们,他托人给孟建安弄了个临时工,离他远远的。
“他临走前我告诉过他亲爹亲娘的事。”当时的孟建安也没说改姓,也不曾去他娘那祭拜,孟老爷子以为他不在意,后来又从别人那听说他一直在找一个叫徐超的人。
孟建安知道他的出生,知道他娘为啥投河,但在徐超来找他时,第一选择是认亲改姓,如愿‘出人头地’。
“我不难过。”孟老爷子低头逗着睡醒对他笑的枣枣,他不是啥心软的性子,即使他养了孟建安这么多年,当他触及到他的原则,他依旧能不留情面将痛哭流涕的人赶出去。
“非要说的话,我和你阿奶是有些庆幸的。”
“庆幸养了他,有了你。”因此,他们之间的恩情可以一笔勾销,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孟芫鼻头一酸,压着差些夺眶而出的眼泪,“阿爷。”
孟老爷子擡起头看向她,一时慌了手脚,粗糙的大手小心翼翼为她抹去眼泪,语气慌乱地安慰她:“不哭不哭,月子里可不敢哭。”
十几年来,孟芫哭的次数屈指可数,她一哭,老爷子慌了神,手忙脚乱安抚她,笨拙的动作细细看来,全是温柔与关爱。
孟芫一抹眼泪,和阿爷约定:“说好了,您别难过。”
“好。”他不难过。
孟老爷子活了大半辈子,说到做到,他说不难过,是真的不难过。
“不哭了?”
孟芫这会儿觉着不好意思了,声音闷闷,“不哭了。”
她没想哭来着,但眼泪不争气,说掉就掉。
孟老爷子笑笑,目光掠过她身后的床头柜时微微愣神,翻开的语文书倒扣在床头柜上,他问孙女:“家里的书都拿过来了?”
孟芫哭得眼尾红红,不知阿爷怎么提起了书,她吸了下鼻子回答,“拿过来了。”
家里没多少书,主要是课本,来家属院后她偶尔去市里收破烂的老爷爷那淘几本,一来二去攒了不少,估摸有一大箱了。
孟老爷子拧着眉思考了半刻,“收了吧。”
“收了?”几乎是阿爷一提,孟芫便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
阿爷阿奶在看书这件事上一向很支持她,阿奶闲了也会问她借课本看看,她有好几本课外书都是阿爷阿奶给她买的,根本不存在忽然让她将书收起来的事。
毫不夸张,孟芫瞬间警惕,“是因为革委会?”
“是。”孟老爷子对孙女有啥书清楚的很,“我记得你还有两本俄语小说。”
书是好东西,但在有些时候不是,尤其在这个时候,它会成为他们指责你,批评你的证据。
不是他太谨慎,是他清楚徐超是什么样的人,他的存在像是个随时都会炸的炸弹,与其等他炸得在场人措手不及,不如一开始做好准备,这样就算炸弹炸了,他们也能安然无恙。
“您是说他会来找我?”孟芫没有将孟建安认亲的事放在心上的另一个原因,是她认为她和孟建安早就闹翻,徐家认了孟建安,即使知道有个她,估计也不会太在意她这个和家人不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