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一行人跟在岳宁身后疾行,那山林越往前地势越高,眼前视野霍然开朗,一座长约十多米的吊桥横亘在深涧之上,桥的另一端是一座高山。岳宁往下瞥一眼,也不算多高,掉下去最多摔个残废。
他们正行至一半,忽有阵奇香从林中飘散过来,仅一瞬息的功夫,凡是闻到此香的人,浑身发软无力,头重脚轻。岳宁掩住口鼻,低声喝道:“快走。”然此时从半山轻飘飘落下十名青衫女子,袖中飞出几丈长的黑绸纵横交错,将他们笼得密不透风,如乌云压顶,视野受蔽,阻在桥上,进退不得。
林中的香味愈浓,已有人站立不稳,倒在桥上。萧珩头有些沉,勉力保持清醒跟在岳宁身后,岳宁听到有几缕风声从前后拂过,她一惊,大喊道:“桥要断了。”
整座桥急剧抖动,中间一截立时塌陷垂吊在半空中,岳宁眼睁睁看着数名弟子跌入湍湍急流中,她慌忙抓住萧珩的手,一手抓住还未彻底断掉的绳索,她脚下并无一物,难以借力使轻功飞上去。
“阿宁,你先上去,太危险了。”萧珩想从她手上挣脱,岳宁却紧抓着不放,另一只手极力往上挪。
暖流从心底淌过,阿宁担心他,他的心情亦如她,怎么可能会让她也陷入险境,萧珩急得扒开那只紧紧攥住自己的手,喊道:“阿宁,没事的,你放手。”
崖岸有一名青衫女子正缓步走来,她取下腰间的匕首,在岳宁愤恨的眼神中割断最后一条绳索。
岳宁只觉手一滑,她惊惧往下看去,只看到那抹白衣从空中坠落,她蓦然瞪大眼睛,嘴唇颤动,那声“萧珩”卡在嗓子里,半句话都挤不出。
然则当下她没有精力去想别的,只一息间她抽出腰间佩剑,注入内力,银剑如箭矢般飞入崖壁,没进三尺,她纵身一跃抓住剑柄,脚尖踩着凸起的崖壁蹬上崖岸。
那名割断绳索的女子惊讶看她,心生警惕道:“你是岳宁?”岳宁因无缘谷和流云派一事在江湖恶名远扬,西月岛中人耳闻她武功高深莫测,心性狠辣。遂不敢掉以轻心,十人齐齐抽出利刃围住她,欲要再把她逼落悬崖。
岳宁亲眼看着那么多人坠入湍流心痛不已,再有萧珩和蹇鸿舟…她心隐隐作痛,冰冷的视线从她们脸上扫视而过,此刻面对十人也不惧,焚海奇经在体内快速运转,寒冰真气蓄于掌中,她身形快如鬼魅,紫影仿如从平地消失。
十人持剑左右环顾,那道影子行迹莫测,极快在身边徘徊,她们眼睛半点不敢眨,忽闻头顶风声轻动,她们还未来得及抬头,岳宁五指已插入其中一人颅间,一股至阴真气从那人颅间蔓及全身,穴道及丹田如被薄冰锁住,半点不得调动,她哆嗦着身子,惊恐的抬眼看着紫衣女子,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七窍开始流血。
她们看着同伴死状悚然一惊,立时背靠背围聚集一起。
岳宁满是嫌恶的收回手,甩掉手上不明汁液,从尸体上夺过长剑朝她们走来。
此时一双手巴在崖边,晋林长老灰头土脸的从崖壁爬上来,一上来就见岳宁正被群起围攻。九把长剑齐戳岳宁下盘,她腾身后翻躲开剑势,九把剑又向前长推,岳宁冷哼一声蹬地飞天,旋身飞踹,一脚正中头,二脚正中胸,晋林长老可是亲眼见过岳宁一脚踢碎巨石的,那女子倒飞出去,怕是凶多吉少咯。
他竟看的津津有味,口中也啧啧称奇。
岳宁此时也顾不得长幼尊卑,隔空骂道:“你若敢再看戏,十年俸钱全部充公。”说话间她已连推六剑,银芒外旋撩刺,铮铮把九把剑全部挑飞。
晋林长老闻言面色一凝,口中大喝一声,立时加入战斗中。
高楼的笛音消失已久,吹笛人正临窗抚弄竹笛,她侧耳倾听楼下的脚步声,眉眼陡然凌厉,轻轻放下竹笛,从武器架上拿起弯刀冷眼看着楼梯口。
是他。骆雁书放下弯刀,不敢置信的望着黄钰。
那张俊美的脸已漫上岁月风霜,恍然与记忆那张脸重合,是一直伴在身侧,会用温柔眉眼注视她,在她身边轻唤一声师父的人。
她恍然想起往事,分别前夕的夜晚,黄钰跪在自己身前,一遍一遍求自己不要离开。
可他们违背世俗人伦,竟然相互萌生爱意,她没有勇气面对师门,没有勇气抵抗世俗的眼光,她竟也怨上黄钰,若不是黄钰,她又怎会饱受痛苦,日日在彷徨不安里度过。
骆雁书主动离开,却逼迫黄钰立下此生不与她再相见的重誓,他说这句话时,哭得涕泪交错。
她走出奉月教那天早晨大雪纷飞,他过来为她披上蓑衣戴上斗笠,她注视着他哭肿的眼,强迫自己不要心软后决然转身,后头却有极轻的脚步声,是靴子踩在雪中的声音。
她停了脚步,没有回头,他唤了一声,“师父。”
她向前一步,他又唤了一声。此刻她不敢去看他的表情,她压下帽檐,再没有回头,这次他没有跟过来。
她不知是开心还是难过,抹去悄然划过脸庞的泪水,哀愁的笛声在谷中幽幽荡起,送入耳畔一诉衷肠,闻曲人恍如不知曲中意,在笛声里渐远去。
故人一别二十年,再见恍然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什么也没变,变的是黄钰沧桑的眉眼,没变的,是他眼里依旧默默涌动的情意。
“师父。”他又如当年一样唤起她。
骆雁书背过身去,刻意压下声线冷道:“我说过此生不能再相见,你是不是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她听他颤声道:“师父,这些年我一直把你的话放在心里,可是我…我实在忍不住了,我此生唯一的念想,就是与师父相见。”
“师父,你就这样一走了之,把重责都交给我,我从来不想当什么教主,有时候想一死了之,这样就不会这么想师父,可我却舍不得,我只想再见师父,留在师父身边……”
“师父……”他一步步走近,一声声师父轻触她的心,那些许挣扎就再没了声息,她任由黄钰头枕在自己肩上,任由他的双手轻轻拦住自己的腰。
她挣扎了二十年,全在此刻一声师父中陷落。
骆雁书转过来,脸上有两道泪痕,清丽的容颜一如当年,她温柔注视着黄钰,抹去他脸上淌下的热泪。
他道:“等了二十年,我再也不要离开师父身边,以后我留在西月岛,永远陪着师父。”
骆雁书心里欢喜,柔声斥道:“都快四十的人了,怎么还和二十岁一样尽说这些话。”
二人默默温存一会,骆雁书忽而想起什么,立时一惊道:“徒儿,我们教的人呢?”
黄钰浸在温柔乡中,闻言还懵懵懂懂,他顿了片刻,陡然面色一变,惊道:“师父,我把他们忘在林中了。”
二人焦急赶过去时,蹇鸿舟刚从水里爬出来,湍流中许多碎石在身上刮擦出大大小小的伤口,动一动都能牵扯到伤口,他倒吸一口气,把还在漂浮的弟子从水里拉上岸,几人筋疲力竭瘫倒在岸边。
他气没喘上几口,岸边的密林似有女子说话声,他和几人对视一眼,握紧腰上的刀柄,蹑手蹑脚走过去。
树枝上坐着两名少女,手上缠着一条碧绿的竹叶青,蛇在她手上昂头吐信,却不攻击她。
少女温柔抚着蛇头,她一直侧着头,蹇鸿舟看不清她的脸,待另一名少女同她说话时,她终于转过头。
是她!
血海深仇骤然涌上心口,他在梦里无时无刻不想把这个女人碎尸万段,挫骨扬灰,他双拳攥得发白,却没轻举妄动,弯着身子,借着树木谨慎的接近。
那少女还未发现他,百无聊赖的倚在树上。蹇鸿舟与另外几人同时抽出武器,他几步跃上树,一刀朝她横劈下去。
少女大吃一惊,下意识把手中的蛇甩至他面前,借此时机往树下一滚,她自知武艺不精,此时身无寸铁,不与他对打,只朝深林跃去。
蹇鸿舟一刀把竹叶青劈成两截,正要追过去时有人制止住他,“别进去,里面到处都是毒物,小命要紧。”
蹇鸿舟同他道谢,却举刀追去。少女武艺不精,但熟知地形,东躲西饶,几次欲把他甩开。眼见他穷追不舍,逐步接近,然而前方却再是死路一条,林中毒蛇巨蟒虽多,却只听岛主笛声驱使,她若接近也是自寻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