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顾渊睁眼的时候,视线一片鲜红。
有那么十几秒的时间,他以为自己又被拖回了二十年前的那一天。台风裹挟雨水,砸在人身上很疼。手被绑着,他费力地睁开眼,看见泪流满面的盛秋云。
顾渊不明白盛秋云为什么哭。
他只知道他很开心,妈妈终于来接他回家了。
可还没等他高高兴兴地喊她,“砰”的一声,有液体溅在脸上。
和冰凉的雨水不一样,温热,甚至有些滚烫。
顾渊那句没有来得及出口的妈妈被堵在嗓子里,像是有人拿刀抵住他的咽喉,声带振动,却始终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他瞪着眼。
眼睁睁地看着盛秋云在自己面前缓缓倒下去。
奇怪的是,盛秋云居然笑了。
眼角还有泪痕,可她确实勾起了嘴角。有血珠连成线,不断淌下来,她还是努力地看向他,拼命维持着那个有些不成形的笑容。
直到她静静躺在鲜红的雨水里,看向他的目光不再有神,她的笑容都没有消失,只是渐渐僵硬起来。
顾渊不明白。
即使过去二十年,从一个懵懂的稚童长为成年人,他依旧想不通,为什么盛秋云会在那个时候对他笑。
她明明应该很痛。
痛到和她第一眼看见他时一样哭出声来。
头疼欲裂,顾渊眼前鲜红一片,他用力眨了好几下眼,那些血色才慢慢褪去。
和他习惯夜里打开所有的灯不一样,主卧只开了一盏小夜灯,暖黄色的灯光朦胧,温柔照亮床头一小片空间。
顾渊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最后从熟悉的玫瑰香气中判断出,这应该是池萤的卧室。
他从床上坐起,冰袋和小毛巾掉下来,床头柜上放着一个时钟,显示已经快到深夜十二点。
时钟旁还有一个保温杯,水是温的,入口正好合适。
但池萤并不在。
主卧里只有顾渊一个人。
喉咙像是被火烧过一样痛,他缓缓喝着水,直到把杯子里的水全部喝完,才掀开被子。
离开主卧,小夜灯的光芒渐渐消失。
走在漆黑一片的走廊里,顾渊神经不自觉地绷紧。
那一次的意外之后,他对陌生人和陌生环境分外敏感,哪怕是在安保重重的别墅,警报系统完备,也养成了睡前一定会自己检查门窗,睡觉时要开着灯的习惯。
顾渊屏住呼吸,小心翼翼观察四周。
这条走廊在白天看上去并不算长,此刻却像没有尽头,仿佛《S.T.A.R》最后那片怎么跑也跑不出去的黑暗,无论如何奔跑,最终还是会回到原点。
他缓缓走着。
呼吸却渐渐急促。
顾渊几乎想拼命跑起来,但他知道,就像恶鬼始终没能跑出去一样,即使他用尽全力,他也无法挣开这片无边无际的黑暗,更无法摆脱那个刮着台风、雨水连绵不绝的夏天。
他试过的,他曾经试过的。
可舞台上的恶鬼挥刀用力扎入心脏,待到下一次登场,依旧逃脱不了再次重重坠落的命运。
而他逼着自己正视曾经发生过的一切,到头来,也只是一次又一次,在深夜时分被噩梦惊醒,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顾渊的脚步越来越慢,到最后,几乎已经彻底停下。
他根本不知道他还能不能走出去,或许他一辈子都走不出去,只能徘徊在冰冷的、没有尽头的黑夜里。
“啪”的一声轻响。
仅仅只是一瞬间,暖黄色的灯光渐次亮起,光明如潮水般一涌而上,轻而易举漫过了浓稠的黑暗。
顾渊愣在当场。
他怔愣了许久,这才抬眼,看向那个站在光明深处,最熟悉不过的身影。
四周明亮一片,阴影无处遁形。可站在光芒里,池萤依旧是最亮的那一片。仿佛那个夏日的台风天,他睁开眼后,涌入视野过分耀眼灼热的白。
“你醒啦。”手里还端着碗,她语气极轻快,“那刚好起来喝点粥。”
没去餐厅,池萤把顾渊带到了客厅。
耍了个心眼,她没开最中央那盏光线过于充足的照明灯,只开了沙发周围几盏平时作装饰用,灯光暧昧,却并不十分明亮的小吊灯。
这样的话,他就无法借着灯光,看清她才哭过一场,即使用冷水敷过,也依旧有些泛红的双眼。
池萤坐在顾渊身边,看他慢慢喝粥。
最近没回家,厨房里食材不多,他还在发烧,忌口的东西多,于是她只煮了最普通最简单的白粥。
不过顾渊似乎一点儿不嫌弃,拿着瓷勺,安静而无声地喝着粥。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他很快喝完一碗,然后轻轻把碗放在茶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