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轮椅
那老妇这就开始连连求饶了,把头磕得直响,哭诉自己也是为了赏钱一时昏了头才答应的。
托托由着她求了一阵子,然后瞧着外边的太阳突然想梦呓一般喃喃道:“我可头疼得很了。”
说着,她回过头来再一次看着老妈子,这一回,神情却温和下来。
“我不敢信他。你看,他能随时卖了你,也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卖我了是吧?”温温柔柔地说了前半句,到后面就突然用力起来,托托骤然铿锵有力地说完下半句,“我让铃儿去给我取一只装猫用的麻布口袋来,你从现在开始,告诉我,她为什么要杀小斋子、下一回杀谁、什么时候动手,全部给我说清楚。不然的话,等铃儿回来我还没满意就杀了你。在这里,立刻。”
忒邻闻声立刻转头出去,却其实只是候在门口。
不给对方发言权,而且还要限定时间不停地追问,前有诱惑后有威胁。吓唬人罢了。忒邻有的时候拿托托的恶趣味实在是没办法。
果不其然,那个其实什么底细都不大清楚的老妇立即开始哭嚎着口不择言了。
她说她也不知道,又说那大丫头过来的时候说了让她小心点,还谴责了她为什么先前从未上报过小斋子是个腿脚功夫那么厉害的,惹得娘娘生气了。又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本来是杀夫人怎么就变成了杀小斋子。
做到这一步,基本上事情就算完了。
只是越听这经过托托脸色越发古怪。
这么看来,要杀小斋子的是宫里的娘娘,且一开始要杀的还是她。杀小斋子缘由是小斋子功夫太好。
来这里的这些日子,她早就摸清楚了。除了平日里家里留的几个影卫功夫好点以外,小斋子这一类的根本就手无缚鸡之力。托托用她那不够发达的脑子好好想想也能猜到,此事要联系起她刚来时马车上的那场刺杀。
她因为残废所以没被怀疑,所以那位娘娘误以为杀了那些人的是小斋子。
那么,这位想杀她的娘娘又是谁?
却说另一头,房檐下罩着一层冰凉的阴翳,无人传令,那人便携着一群随从径自走了进来。
刚见过圣上,纪直今日着的是官服。一身漆黑的锦袍上细密地纹着绛紫与绀青色的蟒,栩栩如生正欲吞下什么人一般张牙舞爪。
他身后乌压压的随从行走时皆是一点声响都没有的,仿佛一群收拢着羽翼的乌鸦前来吊丧。
他走进来,面对那户部的官员也不行礼,那几位年长的正怒目而视要开口斥责,却见他身旁的小太监毫不迟疑地选了屋中最好的一张椅子擦拭干净后退到一边。
纪直的目光只不过浅浅地往那边扫了一下,就果断选择了站着。他身旁一穿着麒麟服的男子上前,日光下依稀可以瞧见那是西厂大档头陈除安。
陈除安道:“敢问柳究离柳大人在何处?”
那些个老臣皆是面色一沉,就在这时,黑暗中走出了一个身穿白衣的男子。
那男人生着一双眼尾上提的狐狸眼,相貌英俊又干净,他似笑非笑地由着视线绕了屋子一圈,最后落到纪直身上。
男子庄重地行了一道礼,不卑不亢的模样下是一道干干脆脆的嗓音。他说:“我就是柳究离。”
纪直是从常川口中头一回听见柳究离的名字的。
那时他率领十三团营去平定辽东,常听斥候提起女真部落极受重视的那位汉人军师。
那个时候他并不知道他的名字,只是在最后一战,女真人屡屡中计,腹背受敌,最终败于他们手下。
他也有过怀疑,这决战结束得太过轻巧,总归觉得有些不安。果不其然,当柳究离携先帝给予的令牌出现在圣上面前时,纪直总算见到了这一只狐狸的真面目。
而现下却是他们第一次说上话。
遣散众人的室内只留下几个看茶的太监,纪直负手而立站在林立的书架旁不动手地打量他们户部的藏本,而柳究离则轻飘飘地坐在座位上品着茶。一白一黑,倒是相映成辉。
纪直开门见山道:“户部私吞款项的事,是你捅破的吧?”
二人之间只剩下茶盏摩挲的轻响,良久,那狐狸似的男子笑出声来。柳究离道:“纪公公真是料事如神,柳某佩服。”
“你拉那户部尚书下台,然后想自个儿上去么?”纪直回过头来,露出一张冷得不沾一点颜色的侧脸。
“在下只不过叫户部更干净些罢了,相信纪公公一定是明白的,毕竟你我都是不喜污秽的人。”柳究离若有若无地望了一眼先前那张椅子,“此事户部的其他人都还未察觉,倒是公公今日来寻在下,估计引得柳某打草惊蛇了。”
“柳大人的处境也不过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吧。”纪直转过身看向他,“我的来意,你怎会不知?皇上自然厌恶徇私枉法,但对于私下告密者,也总是有些忌惮的。”
“公公的提醒,柳某谨记了。”柳究离笑着起身再次欠身,虽然客气,但却不知道这话里究竟几分真几分假。
纪直公事办完打算拂袖而去,却在要走一瞬间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阻拦。柳究离忽地道:“公公请留步。”
纪直不知他要做什么打算,因而只是停下脚步。
“尊夫人与柳某算是旧识。”柳究离风轻云淡地说道,“这些日子在京中寻了好的工匠替她打了一副轮椅。若是不嫌弃,还请您代为收下,也算是略表歉意。”
纪直蓦然回过头去,眼神幽深得读不出情绪。
他就这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柳究离,良久,他摆手让下属随他过去取,而自己则转身踏出门外。
刚到外边,平日总是随行的尖子便走了上来、俯身到他旁边报了一条刚从府上传来的消息――家中有一个后厨的老妈子自杀了,而且似乎与他们府上的那位新妇相干。
纪直表面上看不出任何波动,只是这么站了一会儿,他说:“那轮椅既是送她的,你们查一下,没问题便拿回去给她吧。本座还要去回一趟皇上。”
既已出来了,那尖子便斗胆又多问了一句:“督主当真要收?您不觉着别的男人给夫人送东西怪那什么的……”
纪直忽然正色道:“你想说什么?”
尖子一愣,没想到反被将了一军,于是结结巴巴踌躇了一会儿后说:“就是,您不觉得夫人外头竟还有这么个要送礼物您却从没听说过的相好怪叫人不舒服的么?”
少顷,纪直似乎真的思索了一会儿后回答:“不觉得。”
他不清楚她的事,她也不清楚他的事。纵然他们成了亲,他也没理由和心思去管她。他细细想过,对她至多也就是一点“自己的东西”的念头。
现在他最头疼的大概还是――如何才能在婚后继续保持好与昭德宫那位的合作关系呢?
看到送来的轮椅的时候,托托正在座椅上练习叩首。安排在家里那一对双胞胎影卫――长子和立子两个人站在院门口很是殷勤地问托托要不要上去坐一下体验一下。
托托结结巴巴地问:“刚才你说,这是柳究离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