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贵妃
记忆中神色天真的孩子忽然被眼前眉眼冰冷的青年男子取代,江散全慢慢地回过神,看到眼前的纪直一脸肃杀地盯着他看。
“江公公,想什么呢?”纪直问,“叫了您这么多声都听不见,要么还是告老还乡算了――”
江散全也漫起一丝笑,道:“劳纪公公挂念。皇上的隆恩,老身应当还受得住。”
纪直与他走开,声音不咸不淡地擦过他们的肩膀:“我给你求了情,你还是当心着身子。”
他们之间倒也并没有仇恨。后来教纪直习武的师父,也是江散全掏真金白银求来的。只是他们这亦师徒亦友人的二人,在权力斗争中总还是分道扬镳了。
起因不是纪直,而是自己。江散全是承认这一点的。
江散全熬了许多年才有在皇上面前表现的机会,勤勤恳恳,眼见着成了皇上身边的红人,然而纪直却只是凭借着外貌,便立刻讨了皇帝侧目。
最要死的是,除了长得漂亮,他还真的有一番真才实干。
庄彻喜欢纪直喜欢得要死,让他带兵,让他管官,给了他朝堂上下哪里都能够插手的权力。
江散全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位置也是来自于他的好运。
那时候庄彻的意思,本来是要给纪直的。纪直却拱手请辞。他的野心仿佛裹在一层云雾里,叫人看不清楚。
他表现得谦让又潇洒。纪直的姿态真好看,太过好看,因而反衬得他人的贪心很难看。
江散全终于当上了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即便这光鲜亮丽的职务来自于纪直的一句“臣敬谢不敏”。
那一天京城下起倾盆大雨。江散全领过圣旨谢恩回来,穿过宫门时,见到纪直一袭黑衣,撑着黑伞在宫墙下站着。
江散全不知道自己应当说什么。他年纪大了,光是一点雨水,便叫一把老骨头冻得发颤。
纪直立在墙边,忽地叫他:“江公公。”
电闪雷鸣间,江散全看到纪直那张五官分明的脸。江散全阴恻恻地看着纪直,伸手拍了拍他的脸。
纪直脸上顿时沾了雨水,只是他这一天没擦粉,因此也无碍。
“小纪子,”他唤了纪直早已尘封的名字,“有时候,老身真希望从来没有帮过你。”
从那一日起,纪直再见到江散全,语气与脸色便都变了。他就像与其他人说话一般和江散全说话,该阴狠就阴狠,该恶心人就恶心人。
而现下,纪直终究是替他求了情。要知道,在庄彻面前,他的话还是分量不轻的。
陈除安正在不远处等着,见到纪直从殿门口出来,开口问他:“皇上怎么说?”
“说要杀了那个儿子。”纪直朝他伸手索要什么东西。
陈除安低头,看了他一眼,立刻挥手让旁边一直准备着的丫头送干净的湿帕子上来。
看着纪直拿起来慢悠悠地擦手,陈除安开口问道:“那,督主,今个儿我能不能回――”
“你这人,”纪直问了一个意味深长的问题,“拿着这么高的俸禄心里不慌吗?”
“不慌。督主,”陈除安理直气壮地回答,“属下每天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过得可踏实了。”
常川常公公此时从后边赶上来,他朝陈除安和尖子都打了个招呼,对纪直禀报道:“昭德宫那位,请您出宫前过去一趟。”
纪直不假思索地问:“又出什么事了?”
“这个,就请您当面问娘娘吧。”常川以无能为力地口气答完退下。
今日纪直心情不大爽快。事实上,只要入宫时间久了,他就必定不会爽快。
昭玳公主哭哭啼啼跑去跟父皇诉苦,一来告那东厂江散全的状,说他哄骗着把她卷进那风波里去,而来又要问她的皇兄究竟怎么了――
还能怎么了,再也翻不了身了呗。庄彻被吵得头疼,纪直一进去,又立刻眉开眼笑。
纪直劝了昭玳公主得句,命婢子们簇拥着公主回去了,另一头又安排了人去搜寻太子踪迹,驻守在皇宫的禁军也要加强把守。
原以为这些事情已经足够麻烦的了,谁知庄彻神秘兮兮,又招手让纪直过去。纪直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抽出精力来分神过去,结果看到庄彻兴高采烈地拿出一张画。
那画上立着一个极其漂亮的美人儿。
纪直脸色一凉,倒也没把心里想的说出来,只是敷衍说:“陛下想要,收入后宫便是。”
大虚王朝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后宫目前最为受宠的正是这位元贵妃。联系起今日在御前所得知的事情,纪直也能猜个大概。
他放了陈除安回家,领着尖子去往昭德宫。果不其然,刚进门便见到侍女们狼狈不堪地爬过门槛从屋子里逃出来。而屋子里头,平日只用来撒娇与唱歌的嗓子正在尖厉地哭泣着。
纪直走进去时,元贵妃正伏在案上哭泣。听到他的脚步声,元贵妃也一动未动。
大侍女尚还留在屋里,见到纪直便俯身见礼。纪直没理会,大侍女也知晓他的规矩,立刻将另一侧的座子用绢子擦了一遍。
纪直盯了半晌,终究是没动,跟随的尖子咳嗽一声,两三个小太监立刻快步进来,俯身蹲下,化作人凳。纪直这才坐下去。他面色淡然地道:“伤心有损容颜,乃百害而无一利之事。”
元贵妃闻声,侧着身子便倚进他的怀里。女乔喘微微、容貌倾城的女子趴在他的胸口梨花带雨,纪直自如地伸出手轻抚她的发髻。
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在家时的境况。托托时不时也抱他,然而他总是没法这么熟练地回应。
但是对着贵妃,他却很熟练。
纪直拢着元贵妃娇软的身子,等她缓下来,他撑着她的身子,硬是将她的下巴扳起来。
精巧如瓷釉的面孔本应该是漂亮至极的,然而面对纪直那张雕塑般的脸,却在一刹那俗艳下去。
元贵妃含着泪望他的面孔,一时间也忘了如何言语。只听纪直平静地开口,他说:“后宫添人,皇上如今也不过一说。何况,即便皇上真动了心思,奴婢自会替娘娘料理好的。”
此话一出,元贵妃心里安生了一些。只是末了,她却又生出得分悲哀,眼泪流了再流,她道:“本宫还未开口,你又知道了。你莫非是本宫心底的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