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城墙
厮杀。狂躁,血肉飞溅,暴裂无声。
大虚汉人帐内。
元嘉艾赤着上半身坐在箭筒上,手下正替他的伤口止着血。
他面色凝重,注视着前方咬紧牙关,手下来报,末了,他问:“纪公公的夫人如何了?”
“已遣送回贾州,由专人照看着。大人不必担心。”
他又回想起先前与阿达的那场厮杀。
他们都是日夜辛勤操练自己的武将,年纪也差不多,正是风华正茂、气血十足的时候。
二人轮番打了十几个回合都不分输赢,就在这时,各自的援军都赶到了,大战由此拉开序幕,他们也不得不在对彼此的仇视中暂缓对决。
他还在回味着他的那句话。纪直死了。
回去之后元嘉艾立刻问了手下,他们无一不是沉默。
虽然从前时常对这个阉人心怀不满,然而他们与朝廷那些未曾来过前线的文官又不同,除了他们,还有谁更了解纪直在战事上的本事?
纪直被从京中绕道赶来的太子旧部杀了个猝不及防,他与女真大军大将特斯哈对战时被一朝掀落马上,后被踏了个尸骨无存。
“当真是惨。也就幸得纪公公是个没什么亲眷的,不然这非得要心痛而死啊。”当时同在的属下说道,“听闻他那个出身女真的对食亦随军而来,只能说是天意弄人了。”
另一头,另有人不知是何用意,语气愤愤地嘀咕了一句:“又是女真人?莫不是细作……”
这话才说了一半,原本在疗伤的元嘉艾忽地起身,毫不犹豫,从一旁抽出一把刀便劈向那人。
刀口在妄言者脖子跟前停下,他咬牙切齿,一顿一挫道:“狗东西,再胡说八道我就砍了你。”
周遭人都晓得多说无益,几个识趣的立刻摘了他的刀,说那话的人也住了口。
“接下来去哪?”副将问道。
“回贾州。”元嘉艾说,“有一场恶仗要打了。”
屠戮。焦灼,死不足惜,奋勇冲锋。
女真车队中,兵卒来往,见到阿达时无一不频频一颔首快步过去。
阿达任由周边的仆从们大呼小叫着取来草药,他望着沾满血迹的手,手掌张开又合拢,不断重复,仿佛在试探自己能否继续握刀。
他想起方才与元嘉艾的一场打斗。
之后他对付了诸多汉人士兵,刀砍进肉身的手感,以及自己受伤时的痛,都没有能淹没与元嘉艾打斗时那种畅快之感。
这一架打得真痛快。倒让他想起了多年以前被托托一鞭打中脸、留下伤疤时的情形。
痛是的的确确痛的,然而,快意却也是真真切切的。
记忆中少女摇曳的辫子再一次出现,它们像暮秋时分里按出虎水天空中展开翅膀、去往南边过冬的候鸟,又像他只听那些汉人商队所说的江南杨柳。
阿达从未亲眼见过,只是听闻,那是十分美好的东西。
他闭上眼时想起托托因纪直之死而变得无神的双眼,以及她脑后按汉人规矩盘起的长?。
泪水渐渐沾湿了眼睛。阿达想,那一定就和杨柳一样。
他一定要攻入大虚,去看看杨柳是什么样的。
特斯哈归来时,阿达正放下卷起的袖子去取刀,无需侧过头,上空巡视的鹰隼早已自觉同他报告过。
阿达侧过头朝父亲道:“儿臣向阿玛请罪。”
“何罪之有?”特斯哈背手走进来道,“汉人那边境况如何?托托同她依附的那阉人一并死了才好。”
“阿玛,儿臣让托托跑了。”阿达说,“而且……”
“而且什么?”
阿达轻声叹息,在抬起的双手下方,一双明亮的眼睛注视着大地:“托托突然?作,害得百兽与鸟禽也连带着乱了。现下它们不少追随托托而去,只知她回了贾州,而且,许多斥候也也用不得了。”
特斯哈阴冷地瞥他一眼,看起来对他此刻汇报的状况格?不满。
“你自小通晓兽语,本该是神明眷顾之人。然而,与你同年出了个托托。”特斯哈声音沧冷,“身为女真的男子汉,阿达,你就没有半点羞耻之心吗?”
血涌上头,鼻腔里满是腥气,阿达重重地答复:“阿玛,你说的,阿达心里都清楚。”
粗茧密密麻麻的大手霍地拍在阿达肩膀上,特斯哈头也不回,就这么走了出去。他说:“那你,好自为之。兵临城下那一日,我挂帅,你前锋。”
“是。”阿达恶狠狠地扶手答道。
特斯哈已经做好了万J?的准备。
攻下大虚地盘,早就是女真历代单于多年的心愿。原本是手到擒来的事,女真早已在日积月累中蚕食以贾州为首的大虚领地。
然而,机缘巧合之下,纪直好如天命般地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他分明只是一个为庄彻卖命的太监,在皇帝和娘娘跟前伺候便是了,谁知竟然带着兵马便冲上了沙场。
甚至,他还逼得他们素来善战的女真不得已委身投降。
但是,此次兵临城下就不是为了投降了。
纪直已死,大虚的汉人在他们女真面前已无力回天了。
他们率领精兵出击,奔下山林、穿过草原朝贾州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