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覆灭
每当林郅觉得自己已经不能更倒霉了，老天总能又给他开一个大玩笑。
他好半天才听到了外界的声音，模模糊糊的，希尔凡对他说：“林郅，这是我瞒着你的最大的秘密了。”
他甚至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割开皮肤后，希尔凡手臂的那段骨头径直露在外面，接合着近似人的皮肤，看起来有种令人反胃的诡异感。
但林郅低下头，抓起希尔凡的手，喉咙干涩得厉害。
“你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不记得了，大概几年前吧。”
要把全身都替换成这样，绝对不是几年就能办得到的。
“是萨顿让你这样做的吗？”
希尔凡却掰开了他的手，“好了，时间不够了，你其他的疑问我可以以后慢慢回答你。”他的目光落在傅黎身上，“他回去会有一段虚弱期，清醒之后可能会导致易感期提前，那个时候记得尽可能地顺着他，信息素出现紊乱也不要慌，过一段时间排解出来就好了。”
“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因为那管药剂是我做的。”他又笑了笑，“林郅，如果你能原谅我对你的隐瞒，已经是对我最大的馈赠了。”
大概是逆着光的缘故，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不真实，他将舱门关上后，林郅看到了他转过身时指尖的僵硬。
希尔凡不是人了，那他究竟是否真正拥有过人的情感？
林郅甚至不知道自己过去无数个日夜，究竟是对着一个拥有喜怒哀乐的人，还是一台精准模拟人的行为的机器。
逃生舱开始行驶之后，傅黎因为长时间没有触碰到他，肉眼可见地焦躁起来，他伸出手臂将林郅抱入怀中，嗅到他身上的气息，这才勉强安心。
林郅暂时把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赶出去，目光落在了操作台上。
他一面安抚着傅黎，一面分出一缕精神力和舱体进行接驳，他改变了航道，又调回自动驾驶的模式，转而向着主舰的方向驶去。
飞行过程中，主舰都有专门的通道接纳他们，还是先和他们汇合比较好，以免半路遇到什么意外因素失散了。
逃生舱的大小只能容纳几个人，也正因如此，它能够在发动后以最快的速度发射出去。没过多久，包裹住舱体的景象变成了辽阔的墨色宇宙，四周缀满了拥簇在一起的星云，他们仿佛坠入了一个瑰丽的梦境。
然而就在此刻，身后传来一声渺远的巨响，如同一个星球从内里崩坏，爆发出的能量将一切东西溶解殆尽。林郅甚至来不及惊愕，身体对于危险最本能的反应让他在瞬息间扑向操作台，四肢在舱体瞬间改变的压力下受到了不小的冲击，他伸出手拉满逃生舱的飞行的阈值！
就算是基地开启了毁灭程序，也不应该拥有这么强的破坏力才对。
一个想法在脑中逐渐成形，不知过了多久，林郅的脊背布满了冷汗，他这才回头，看到了身后那灾难性的一幕。
他们刚刚离开阿勒雅星球从中间腾起如火一般的颜色，烧灼着人的眼球，林郅的身体几乎被固定住了，他的额角控制不住地滚出汗珠，他捏着耳边的微型通讯器，手指却颤抖得不成样子。
他想发出声音，那团火红的颜色却在他瞳孔中扩散，让他感受到存在于噩梦中，针扎般的疼痛。
脑袋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搭上了一只手，那只手明明因为虚弱没有什么力气，却莫名让他的头顺着他的意愿转了过去。
傅黎的眼睛半阖着，他将唇靠上林郅的耳边，“深呼吸。”
他的声音太轻了，仿佛一根羽毛落在耳廓，“不要怕，深呼吸。”
林郅的喉咙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他看到了傅黎眼中倒影出的自己，如同一个病人一样，面色苍白，手掌克制地握紧之后才能抖得不那么厉害。
但他记得，这双手是如何将他从暗无天日的牢笼中带出来的。
许久之后他的四肢才慢慢恢复知觉，下唇后知后觉地显出疼痛来，在他没有察觉的时候被他自己咬破了。
傅黎呼出的气息全是滚烫的，林郅知道他已经几乎到了极限，这时候却还想着安慰他。
傅黎伸出手擦了擦他的唇，却因为眼前模糊不清越抹越多，那抹红色莫名让他不喜，他拖着昏沉的脑子思考了一下，最终轻轻舔去了他唇边的血迹。
只不过这一次低下头后，他直接将身子栽在了林郅身上。
林郅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撑起身子让他能够栽得舒服一点，他以为傅黎已经失去意识了，没想到过了一会儿他又道：“萨顿死了。”
那当然了，差点把半颗星球都炸了，肯定连灰都不剩。
林郅在心里回答了他。
傅黎说完这句话之后，又略微动了动脑袋，过了良久又唤道：“阿壬。”
“嗯？”
“希尔凡也死了。”
林郅愣了愣，他背靠着舱门，慢慢仰起头。
这一瞬间他的脑子空了，逃亡、战火，通通都被他抛在了脑后。
脊背几乎直不起来，疲累翻涌着从心底漫上来，压着四肢，压着躯干，压上了五脏六腑。
他的身体仿佛灌满了金属，拖着他一同沉入无边的黑暗中。
“我知道了。”
傅黎能感知到机械，希尔凡不是人类这件事，他大概早就清楚了。
希尔凡这个骗子，又成功地把他骗过去了。
五年前被傅黎救了，现在又被希尔凡救了，真有你的，林郅。
水珠顺着脖子流进衣领里，他摸了摸，才发现自己面上全是凉意。
眼睛分明已经酸涩得承受不住任何刺l激，却还是控制不住地滚出东西来。
他终于知道希尔凡去干什么了，那大概是一场精心准备的谋划，就为了最后这一刻如烟花般的灿烂，把一切罪恶的、黑暗的、扭曲的都覆灭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