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周环斥
太和殿内一片冰寂,皇上只拿打量的眼神瞧着殿下那名女子。
个子不甚很高,有南边姑娘的娇小身量。
柳眉弯弯,纤长的眼睫垂下,盯在脚下的方寸之地,似是浸足了钟家的书卷气,眉目间带着令人欣欣然的舒展,与其父亲有六七分相似。
只一眼,就能让人看出来,她是钟雷的女儿。
“钟清荷?”皇上低声重复了一遍刚才听到的名字。
瞧她身上穿着的华服,似是挂着东宫品级,太子身边有名分的女子,可不就唯有那么一个?
怪不得,上次东宫奉仪舍身护太子的功绩,他让人去跟中宫传话,让给那女子抬个晋封,却被皇后虚应,迟迟不肯赏下。
皇上又揣着似笑非笑的目光,转头看向身旁的李连笙。
记得之前他来求的那个下房的小宫女,名字好像就是叫做清荷,为这事,太子还在值所打了他一顿。
那双看透一切的眼眸中带着凛色,冷冷瞥过一眼,旁人不知道钟雷的下落,李连笙天天跟着他往地牢跑的人,岂会不明其中内幕?
若是后面关的那位,知道自己的女儿,沦落到下房做苦力,还差点儿被一个老太监撸去做了对食?
怕不是要气得跳脚,拿书简敲烂这些人的狗头。
李连笙垂下眼睑,脖子缩了缩,恨不得面前生出来条地缝,好让他跳进去躲着。
欺上瞒下是宫中大忌,作为皇上身边跟了几十年的老人,自然是知道这条逆鳞,可为了青禾,便是圣上要责罚惩戒,他也甘之如饴了。
皇上见他这般回避躲闪的举止,摆明了是知道这些事情的,心底骂了声狗奴才。
朝堂之上又不好当即与他清算,拿不悦神情他一眼,才又和善的看向殿下。
清荷上前福礼,规矩应答。
皇上复拾起那篇文章,又看一遍,忖度片刻,勾起意味不明的笑,悠悠道:“好文采,好本事,好能耐。”
连续的三个‘好’字,一时间让众人猜不透上意。
钟雷没出事之前,圣上最是欣赏他的文采和政见,可钟雷被关押抄家,也是圣上点头发落的,此女身份特殊,是夸是贬,就只看圣上是否顾念当初的那点儿赏识了。
秦桓泽也错愕的抬头,朝上首瞧去,圣上一向不喜女子议论政见,太后还在的那会儿,漱宛老太妃最喜欢到仁寿宫去,老姐妹两个人,吃茶晒太阳,闲聊几句前朝之事。
不知怎么的此事传到了圣上的耳朵里,二话不说,就给两宫伺候的宫女、太监定下长舌的罪名,挑了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全部捆在仁寿宫的正门外,一个不落的各打三十板子。
尊贵如太后和漱宛老太妃这般,都不得议论政事,底下的人自然也断了那些口舌。
眼下圣上又夸,倒是令他难以琢磨。
只见清荷柔柔抬头,眉眼低顺,回答得不卑不亢:“奴婢谢圣上夸奖。”
皇上失笑,不愧是钟雷的女儿,连这厚脸皮没颜色的劲头,都跟她爹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似。
又问道:“你文章里面写:‘学与时进,功思纯矣’,可当即论述一番?”
清荷把目光投向身旁,秦桓泽瞧见她求助的眼神,暗暗一笑,平日里见多了她装哭抹眼泪,动不动就一副害怕戚戚模样,今儿真遇见了大世面,竟然不慌了,还知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秦桓泽藏笑,上前一步,道:“父皇让她一个女子在太和殿论政,怕是……”
她顶着钟家的身份,已是标靶,又有这么多朝臣竖着耳朵听,她稍有不甚说错一句话,让人惦记住把柄,日后都是埋下的大麻烦。
皇上将那篇文章展开,铺在面前,打断他的话,淡淡道:“且恕她无罪。”
秦桓泽无奈,只得给她递了个小心的眼神,缄默不语。
得了圣上的免罪口谕,清荷心里倒是长出一口气,将那块悬着的大石头自顾放下。
这‘时进’二字是她从爹爹口中窥得,圣上有心革制,正苦苦愁于没机会得个发力的口子。
之所以会看中了她的这篇文章,极有可能是想选出心怀革新之志的人,入番镇,搅起一团滔天巨浪。
没成想,阴差阳错,让她成了志之士。
钟家,多么好的一个发力点。
借她之口讲出撤番的大旗,成,则天下文人拥护,败,则女子胡言议政。
杏林那些不相信钟先生谋逆,天天口诛笔伐要替钟家平反的文人们,多得是等着要挺身而出,为榜样使力的人。
清荷莞尔,淡淡一笑,今儿这胆大泼天的话,她还不得不说了。
她婷婷做福,又朝秦桓泽也施礼,才神闲气定道:“陛下洪恩,那奴婢就斗胆妄言了。”
她眉眼清冽,弯起的眼睛,徐徐望了一眼镇国公,那幽幽弥散开来的傲骨,有一刹那,令众人以为是那个敢怒敢言、无所畏惧的钟雷,又回来了。
“学与时进,不论前朝,只谈今朝,奴婢以为,最应当首要的事情,即为撤番削兵。”
她话还没说完,就有人站出来制止:“黄口小儿,此等佞言,也是你一妇人能口舌的
清荷冷笑,拿眼尾睨了一眼那说话的老头子,展齿道:“瞧大人官服,应是隶属兵部。”忽又笑着摇头,感慨万千,“圣上让奴婢畅言,兵部的老大人又命令奴婢不准说。”
她将眸子敛起,似是忖度着合适的用词,片刻过后,才委屈的抬头面上:“圣上,奴婢笨嘴拙舌,又不知当如何反驳,求圣上做主。”
秦桓泽在一旁看的发笑,小骗子的这招没少使在她身上,眼睛眨上一眨,挤出三分委屈,七分懂事,明目张胆的撒娇告状,还偏偏让人拿不住理由去嗔她。
皇上瞧着也觉得好笑,钟雷那么的一个倔脾气,养出来的女儿倒是个小娇娇。
加上宫里只有太子一个,那些进宫的世家贵女多是胆小怕事,头一次有小姑娘以晚辈口气在他跟前说话,倒是稀奇些。
“你且随性的说,再有人多嘴,朕治他的大不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