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认栽 陆涟青认栽。
温浓双眼一阖,顷刻坠进意识的深渊,然后越陷越深,挥舞双臂使劲扑腾却怎么也没能将身体支撑起来。直到袭面的刺骨寒风仓然而至,她下意识捂住双颊,动作忽滞,赫然发现双手冻到肉色惨白,僵硬麻木得近乎没有知觉。
视线一转,入目是一片雪色的苍茫,温浓停在宫廊的拐角处,落于一行仓促前行的宫女之后。
身冷、心更冷。
冬至前夜大雪降世,铺天盖地的冰雪令人寸步难行,温浓与很多无名无分的粗使宫奴一样天未亮就要起早扫洒,只穿一件夹了薄棉的单层宫袄穿梭在深苑的每条过道,庸庸碌碌,日以继夜,冻得面青唇白,四肢无力。
她仰望阴云未散的天空,一时忘却今夕何年,也忘了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下意识地,温浓追赶上前方那行宫人的脚步,生怕慢上半拍将会落于掌事嬷嬷的眼中,免不了又要吃一顿藤条子。
天气太冷了,若还见血留下伤口,只会令煎熬的寒冬过得更加生如不死。
温浓紧随大队步伐,走过那条冗长的过道,来到深宫的一处偏殿。经过一夜的沉积,茫茫厚雪掩去琉璃瓦上的颜色,隔墙有枝迎送霜花,此时雪花已被震落在地面上,形成小小的雪丘,静静躺在墙角处,温浓来时眼神一飘,不由自主先看到它。
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走在最前头的宫人已经下跪,牵动了身后的所有宫人,温浓不敢例外,伏首三寸,心跳如鼓,摒住呼吸。
“――那就都杀了吧。”
温浓眉心一动,她听见身遭众人无不抽息,鬼使神差间抬起双眼,越过战栗不安的同行姐妹,看到了一行高阶装束的掌事女官,此刻宛若一群任人屠宰的牲畜,又惊又惧,却又无比绝望。
温浓记起这一天,尚事监主事骨干因事冒犯,信王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成为整肃后官的开端,无数曾经令她欣羡无比的高阶女官命丧于此,鲜血的红与冰雪的白交织出来的画面历历在目,成为无数人心中挥之不去的阴影与疙瘩。
碧瓦宫墙不再白雪皑皑,顷刻染上腥红的颜色,整座宫苑沦为血海炼狱,无数宫人在温浓眼前遭屠,身边的宫人四散逃窜,独留下来的温浓心生怯意,她也想离开,可双腿却像注了铁水,无论如何也站不起来。
直到一双锦靴停在她的面前,眼前的血红倏然化作云烟消散,似曾相识的两道记忆画面重叠起来。
地上不再有雪,雪的白不再被血的红所掩盖,温浓微微恍神,怔忡抬头。
“你会杀了我吗?”
那人好似没听懂般:“给本王不杀你的理由?”
两辈子的记忆重叠在一起,再见到上辈子的陆涟青,竟是那么不真实,而且非常不适应。温浓皱了皱鼻子,厚着脸皮说:“因为我是你心尖上的人。”
陆涟青森森一笑:“狂妄。”
他一抬手,就把侩子手给招来了,然后架起她作势就要手起刀落割她舌头,吓得温浓蓦然睁眼――
刺骨的寒意没有了,周身包裹在又厚又暖的软绒被褥里,目光一偏,发现临床的窗边光影浮动,淡光细细渗入室里,撒落在床前阖眼静坐的男人身上。
那么恬静,那么温情。
温浓眼眶湿润,哇一声就哭了出来,把守在床边刚刚阖眼打盹的陆涟青给惊醒了。
“醒了?”陆涟青揉捏眉心略略醒神,刚把脸给凑过来,就被负气的温浓地掰开,然后撸起被子蒙住脑袋,死活哭着不出来。
陆涟青拉扯两下没扯动,见她哭得死去活来,又不舍凶她:“是不是吓坏了?别怕,有我在。”
他不提还好,一提温浓就气不打一处来,掀了被子起来凶他:“让你再割我舌头!”
“……”
陆涟青替她捋顺被窝里拱乱的毛,又给她拭去挂在脸上要掉不掉的泪:“做恶梦了?”
恶梦?温浓呆了呆,没错,是恶梦。
刚擦完的泪又如洪水决堤,怎么收也收不住,温浓顾不上被窝外面有多冷,从床里爬起来往他怀里钻,这一抱上,掉泪掉得更伤心。
陆涟青生怕她着凉,抱了一会就往床里放,然后卸掉靴袜陪她一同钻进尚有余温有的被窝里。
即便到了床里,仍能感受到怀里的人儿正在使劲往他这边拱,陆涟青伏身在她眉眼间轻轻一么:“梦见我把你舌头给割了?”
温浓缠上来索口勿,没吱声。
每当这丫头犯怂的时候就特别磨人,陆涟青感觉得出来她是真的怕了:“梦里的我为什么这么坏?”
换作平时,温浓已经被这样的说法给逗笑了,可她这会儿还心有余悸,半点都笑不出来:“……因为梦里的你不认识我。”
陆涟青挑眉。
温浓梦见了上辈子第一次见到陆涟青的场景,那时候的她还只是深宫里头弱小不起眼的粗使宫奴,见到高高在上的信王一句话就把人命给收走了,对方还是比她品阶高位份高了不只一丁半点的掌事女官,随后一段时间后宫全是腥风血雨,吓得温浓六神无主,给她留下了极其深刻的阴影。
所以刚重生回到这世上遇见陆涟青的时候,温浓是惧怕的。在随后相处的那些时日里,她无时无刻都在谨记彼此的身份差异,生怕对方什么时候不要她了,一句话就能断送她的人头性命。
这种阴影一直持续到她跟陆涟青在一起,她原以为自己不再畏惧,可昨夜的一场恶梦唤回了温浓内心真实的恐惧,令她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无端梦见那样的过去,也令她明白自己的心结在哪里。
贪恋这份温存的温浓终究还是从陆涟青的怀里爬出来,然后抓起被褥默默往自己身上裹一圈,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我跟你说件事。”
“你说。”陆涟青看她把自己裹成粽子,捞过来想帮她把脸从棉褥里边拨出来。可是温浓不肯,兀自啜泪:“你相不相信前世今生?”
“如果我说我是从十年后回来的,你会不会以为我疯了?”陆涟青双唇微启,但温浓兀自把话完,然后兀自摇头:“你不会的,因为你也重生了对不对?”
陆涟青眉心一动,只是温浓没有发现。
“我把这事跟你坦白,什么都跟你坦白……你能不能也老老实实告诉我。”温浓终于稍稍露出脑袋,露出两只眼睛,有些畏惧,有所顾虑,但更多的是期盼,期盼对方也能向她坦然相告。
温浓怀惴不安地等啊等,略略抬眼偷瞄,见到陆涟青正在盯自己,忍不住想把被子再拉高。
“别遮了。”陆涟青将她掩耳盗铃的动作拉下来,“呼吸不畅头不晕?”
“晕。”刚刚情绪太激动没感觉,现在冷静下来发现特别晕。经他一提醒,温浓更觉难受:“想吐。”
陆涟青把粽子温浓捞进怀里:“你被钟司制药倒了,那东西有问题,除了想吐还有什么其他不舒服的地方吗?”
温浓这才回想起自己跟钟司制的周旋,蔫蔫趴在他肩上,闷哼一声:“她骗我。”
“你若不是孤身涉险,哪至于着了她的道。”
温浓继续哼:“你还没回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