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对峙
半个多月过去了，梁志诚依然没招供。
警方审讯的手段用了许多，在证据如此确凿的情况下，绝大多数犯人都会很快招供，但梁志诚却顽固不化，拒不承认，让警方很是头疼。
无计可施之下，警方联系了尹念，询问梁志诚是否有什么心理弱点。
尹念得知梁志诚在审讯期间没有丝毫忏悔反应，甚至还洋洋自得，感到既惊讶又愤怒。她提出想和梁志诚见一面，警方最初不同意，后来一番评估，觉得让两人见面说不定对审讯有帮助，于是向局里申请，特批尹念在法援律师的陪同下，和梁志诚见面。
尹念来到局里，见到了梁志诚。
梁志诚戴着手铐脚镣，剃了平头。见到尹念后，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露出一抹略带苦涩的笑容，坐在椅子上，隔着栅栏，目光柔和地看着外面的尹念。
尹念发现梁志诚瘦了许多，面相上有点陌生，走路一瘸一拐的，肩膀上缠着绷带，但神情和目光还是那么平和，笑起来的时候还如往常那般亲切。恍然间，尹念觉得似乎一切都是幻觉，那些人没有死，一切都没改变，他们还是一家人，梁志诚还是他老公，只不过是发生了些误会而已。
“你还好吗？”梁志诚柔声问，神情中多了一丝关怀。
尹念心里忽然一揪，莫名地疼了一下，说道：“我还好。你怎么样？”
“我在哪里都差不多。”梁志诚笑了笑道，“就是伤口有时疼的睡不着觉，他们也不管，只给我吃止疼药。”梁志诚指了指自己的肩膀，笑容中多了一丝无奈，又说：“不过也还好，忍一忍就过去了。我昨天申请了几本书，不知道会不会同意，有书看，就不会那么无聊了。”
尹念看着梁志诚，欲言又止。
梁志诚温柔地笑了笑：“爸妈还好吗？”
尹念点了点头：“还好……”
梁志诚忽然长吁一口气道：“我最近一直在反省，我意识到这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对，你不要往心里去，我怕你愧疚。我虽然进来了，但你还要继续活下去，不要因为我，耽误了你。”
尹念眉头轻皱，心里隐隐有种有种不舒服的感觉，她深吸一口气，说道：“我这几天也在想，我确实有很多不对的地方，如果可以重来，我会改正，可是……”
梁志诚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柔声道：“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不管什么错，都让我一个人来承担就是。”
尹念略微低头，看着地面，若有所思。
梁志诚双眼直直地盯着尹念，语气中带着一丝蛊惑的味道，缓慢而郑重地说：“虽然死了这么多人，但归根结底，这件事从一开始就错了，我确实不该那么做，但如果你当时没救人，一切都会完全不同，他们不会死，我们也会和往常一样生活。我并不是说这都是你的错，我只是想说，如果你以后再遇到这种事，还是要慎重考虑一下，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那些无辜的人，为了你的家庭。这一次，遭罪的人是我。下一次，说不定就是爸妈或阳阳了呢。毕竟，这个世上是没有后悔药的。”
尹念恍然觉得不对劲，她在抬起头来的瞬间看见梁志诚的眼睛迅速眨了两下，她忽然意识到梁志诚早已不是之前的梁志诚了，他杀了那么多人，连自己都要杀，还要配药毒害自己，这早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他从几年前就已经在谋划了，这一次的救人，只是一个契机，如果没有这次救人，他也会这么做，只不过会换种方式。
更何况，从始至终，尹念都觉得救人没错。
官司的胜诉，杨婆的坦白，更加坚定了她的想法。
如果再做一次选择，她依然会毫不犹豫地救人。
她做了她认为是对的事情，其他的，她管不着。
每个人都在做每个人认为是对的事情，结果自负。
“即使我没救人，你还不是一样要害我。”尹念看着梁志诚，轻声说道。
“那不一样。”梁志诚眨了眨眼睛，“我是在给你提醒，最终的目的是想让你变好。”
“你别骗我了。”尹念深吸一口气，心中那种不舒服的感觉逐渐消逝，她直视着梁志诚，目光坚定了许多，“我救人没错。错的是你。”
“你还是这么执拗，喜欢欺骗自己。”梁志诚无奈地笑了笑，缓缓摇了摇头。
“是你在欺骗你自己。”尹念用力握了一下拳头，“他们都是被你杀的，是你害死了他们。”
“可是因为你，他们才死的啊。”梁志诚的嘴角轻微地抽搐了一下，但语气还是保持着平和，像是在语重心长地劝说。
“我做了我认为是对的事情，他们做了他们认为是对的事情，我们都没错，错的是你，你不该为了满足自己的扭曲心理杀害他们。”尹念提高音量道，“你才是那个最大的恶人！”
“可我之所以会变成这样，也是因为你啊。”梁志诚的脸上出现了一种陌生的表情，忽隐忽现。
“我确实有错，但这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选择——”尹念抬起手，指着梁志诚，“你完全可以用另外的方式来处理这些事，但你却选择了这种损人不利己的方式，你害了别人，也害了自己。”
“不，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梁志诚的声音忽然低沉了下去，目光中的柔和缓慢消逝，犹如潮水退去。
“六年前，你离职在家带孩子，当时我只是建议，如果你拒绝，我并不会多说什么，更不会像你说的那样，将你扫地出门之类的。我那时都已经和我爸妈讨论过了，如果你不想带，他们愿意带。”尹念字句清晰地道，“离职在家带孩子，是你自己的主动选择，没有任何人要求你，更没人强迫你。”
“胡说八道！你们谁都不愿意带，只能我带，尤其是你，天天就知道加班，要是没有我在家照顾，阳阳早死了！”梁志诚的音量陡然提高，目光锐利地盯着尹念。
“买菜做饭这些事，也都是你自己做出的选择，我不止一次说过请保姆，家里根本不差这点钱，没必要将时间浪费在这些杂事上，可你不愿意，我知道你是觉得请了保姆，你就没活干了，怕我让你去找工作。”
“放屁！”梁志诚怒吼一声，猛地从凳子上站起，双手砸向栅栏，“我是想写小说，不想外人来打扰。”
看守员急忙过来，尹念伸手示意看守员不用管，她神情平静地看着梁志诚，继续说：“还有，我们一起参与聚会的时候，我向别人介绍你，都说你是一名作家，从未说过你是全职主夫，是你不想和别人交流，因为你一直没有写出知名的小说，觉得别人看不起你，其实，没有任何人看不起你，大家都是普通人，谁的生活揭开都有狼藉不堪的一面，真正看不起你的，只有你自己。”
“放你妈的屁！”梁志诚脸上的温和彻底消逝，神情狰狞了起来。
“我知道，你一直想成为一名真正的作家，大家提起你的名字，就知道你是谁，写过什么书，对你爱戴有加，尊敬无比。这是你的梦想。但，并不是每个人的梦想都会实现，你不能将你没成名的错归咎给这个社会，归咎到别人身上，你不能让别人为你的失败承担责任。”
“你以为你很了解我？！”梁志诚盯着尹念，目光锐利如刀，仿似想用眼神将尹念直接刺死一样。
“虽然我不是学心理学的，但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能真正了解你，那只能是我了。你以为我不关心你，不在意你，你错了，要是我真的不关心不在意你，我们早就离婚了。”尹念深吸一口气，双眼微微眯起，“其实，我一直在小心翼翼地保护着你，不想让你受伤害。”
“你保护我？真是笑话！”梁志诚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晃了晃脖子，言行举止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
“我一直在保护你那敏感自卑的心灵。”尹念一字一句地说。
梁志诚的嘴角猛地抽搐了一下，目光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他怒吼一声，砸向栅栏，恶狠狠地盯着尹念，却没说出话来。
“我知道，你并非想写小说，并非想带孩子，并非想做家务，你只是在借此逃避现实生活。你的心，从未真正放下，你一直在虚构自己的理想身份，幻想自己的未来生活。真正有心理问题的，是你自己。”
尹念的最后一句话像是一根毒针，刺入了梁志诚的内心深处，梁志诚的身子兀自晃动两下，脸皮颤动不休，他依然紧盯着尹念，目光凶恶。
“你知道吗？”尹念放缓了语气，“阳阳最近一直在问你什么时候回家，他很喜欢你给他买的那个乐高机器人，连睡觉都抱着。你想让我怎么回答他？你想让我告诉他的父亲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梁志诚眉头忽然皱起，凶狠的目光中仿似混入了某种杂物，变得混沌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