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失算 美男计
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阮筱朦和阮初胭一样,以为太子的死,是受她牵连。
她始终想不通,所谓虎毒不食子,皇帝何以狠心到为了杀她,不惜搭上太子的性命?
就在前些日子,阮筱朦得知阮襄中了毒。阮襄比太子聪明,他之所以颓废、消沉、痛苦成那个样儿,一半是因为活不成了,另一半是因为,他猜到了想让他死的人是谁。
首先能把毒放在他的饮食里,就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其次,太医们就算再无能,也不可能连一个能看出些蹊跷之处的都没有。那结论只能是,想要他命的人在宫中可以一手遮天。
阮筱朦也想到了这点,她命人悄悄盘查了阮襄身边的人和东西,最后,她发现了一个精致的青瓷瓶。那是御赐之物,当初曾盛着边境泉水酿的美酒,如今酒喝完了,瓶子还被珍藏着。在瓶子里,苏亭之提取到了残余的毒。
她不能断定,在酒中下毒,是皇帝的本意,还是中途被人做了手脚。然而,一而再,再而三,当阮初胭也差点死在箭下,阮筱朦肯定,这一定不是巧合。
“之前,我怎么也打探不到你们的行踪,可这次,你们前往落石坡的消息精准地传到了我这里。现在想想,他是拿你们当幌子,吸引我的注意力,好让他趁机转移。另外,他想借我的手,除掉你。”
阮初胭仍然很难相信这个残酷的事实,她问:“那真的父皇在哪里?”
阮筱朦未答,余光瞟见楚蓦蹙着眉,眸色黯淡。相信他也猜到了,那人既然要借用阮岱崇的身份,瞒天过海,当然不能留着另一个自己活在这世上,随时都是威胁。真的阮岱崇,只怕早在登基前就被人取代了。
阮筱朦曾经无数次地困惑,为何平庸的叔叔当了皇帝就像换了一个人,变得精于算计,深不可测?原主总以为,他从前的平庸是装的,为了扮猪吃老虎,却从没想过,这个人是真的被换掉了。
新帝登基后,他疏远皇后,即便临幸后宫,也只去新入宫的嫔妃处过夜。其实他不是喜新厌旧那么简单,他想避开最了解阮岱崇的人,以免露出马脚。
此时,石骏领着手下,押了个妇人过来。
他说:“这人想跑,被拿住了,你们猜猜,她是谁?”
那妇人一身粗布衣衫,头发十分凌乱,几缕发丝垂下来,挡了半边脸。其实,刚才阮筱朦就注意过她,当时心中便有些奇怪,皇帝逃难只带要紧的人,就算是下人,也是贴身伺候的。而她,衣着打扮太破落了些,这是越想低调,反而弄得越是打眼。
她熬不住几人凌厉的目光,缓缓抬起脸来,原来竟是温皇后。
阮初胭见不得母亲如此狼狈的模样,叫了声“母后”,上前去搀她。阮筱朦嗤笑,瞧温皇后这样子,可是没打算管女儿,准备独自逃命去的。
“筱朦啊,你小的时候,婶娘就最疼你了。”温皇后挤出那副最假,最让人厌恶的笑容,“婶娘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这一路已是吃了不少苦头。你就让我们母女俩住在一处吧,给间干净宽敞些的屋子,我不想去和那些狐媚子关在一起……”
阮筱朦扭头就走,走前朝着阮初胭那边抬了抬下巴:“她可以,你不行。来人,押下去。”
这女人伪善的嘴脸,她一刻也看不下去。当初,父皇尸骨未寒,温皇后一朝执掌凤印便开始对阮筱朦颐指气使,作威作福。在她的心中,那绝不是什么和蔼慈祥的长辈,而是个贪恋权势财富的恶魔。
楚蓦毫不犹豫地跟着阮筱朦离开,温皇后骂骂咧咧地冲着她后背扔石块,楚蓦瞟眼看见,不过抬手挥了挥衣袖,那石块便灰溜溜地滚落在一旁。
温皇后又伏在地上哭嚎着骂楚蓦,说他有负皇恩,是个白眼狼。阮初胭神色惨淡地扯了扯她的袖口:“您别再说了。”
如果做皇帝的人根本不是阮岱崇,那么,皇恩与她们娘俩有何关系?闹了半天,她终于明白,阮筱朦才是货真价实的公主,而自己不是,她只是个笑话。
阮筱朦悠悠回头,目光横扫,她看见温皇后眼中一闪而过的寒光,带着恶毒和不甘。
当晚,东西两路人马汇合,连老将军已经得到消息,除了皇帝跑了,其余人等皆已酌情处置。温皇后到底还是和几个嫔妃关在一起,只有阮初胭住得好些,有专人看守。
众人入了大帐,帐中已备下几坛好酒。阮筱朦一眼看见久候的苏亭之,湖蓝色的锦袍,芝兰玉树的身姿,在军营中显得格格不入。苏亭之的性子素来不大合群,他眼中只有归来的阮筱朦。
阮筱朦冲他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她侧过脸来,与连老将军寒暄:“早听父皇说过,您一手小篆写得极好,还以为难得一见。”
连天烽愣了愣,显然不知该如何接话,他说:“郡主谬赞。老臣年老眼花,且右手受过伤,已经三年不曾写过小篆。”
阮筱朦猛地站住了身,后边跟着的夏至差点一头撞在她背上。
她看着连天烽,目光惊疑不定:“落石坡的消息,不是您差人送来的?”
“不是啊……”他一副呆若木鸡的表情,“郡主不是还托人前来传话,说你们打探到皇帝的行踪,要前往落石坡,另有要事,需小殿下亲往……”
此言一出,连天烽自己也怔住了,阮筱朦等人更是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殊棋去了哪儿?”她急匆匆地问,“是谁来传的话?”
“若是不相干的人来传话,老臣和小殿下必不会相信,可是……”连天烽偏过头去,目光迟疑地在楚蓦脸上停留了一下,“可是那人虽然一袭黑色斗蓬遮住了脸,却随身带着块御赐腰牌,老臣听见小殿下叫他……楚伯伯。”
楚蓦如遭雷击,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所有人都看着他,石骏第一个打破沉默。“既然看不清脸,就有可能是假冒的,小殿下与楚太傅多年不见,倘有人假冒,必难以分辨。若当真有人居心叵测,一块御赐腰牌,可以偷可以抢,也可以仿制。”
“定是这样,”连天烽附和道,“都怪老臣疏忽。那人就是想骗走小殿下,如果真的是楚太傅,他何需遮住脸?而且,他在京城,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楚蓦仍是怔怔的不说话,其余人等都看向了阮筱朦。“如今小殿下落在他们手里,不知身在何处,这可怎么办?”
阮筱朦抱住头,狠狠地皱起了眉心。此刻,她无比地悔恨和自责,是自己大意了,失算了。落石坡的消息,不仅是想借她的手,除掉阮岱崇的最后一个孩子阮初胭,更重要的是,调虎离山,釜底抽薪。
她中了蛊毒,很快就会死的,阮殊棋是反下皇权的旗帜,也将是天下新主。可是,她把殊棋弄丢了,把父皇费尽苦心藏起来的殊棋弄丢了,她该怎么办?
就在她头疼再次发作,摇摇欲坠的时候,她被人搀住。
一边是夏至,一边是直直冲过来的苏亭之。他扶着阮筱朦的手肘,向众人冷冷地横了一眼:“你们是不是男人?出了事,非要让个弱女子来拿主意么!”
苏亭之说话一向直来直去,众人被他噎得无语,又担心郡主的身体,大家围上来,却是一时鸦雀无声。
阮筱朦疼得弯下腰,眼泪都快掉出来了。她捧着脑袋摇头,喃喃地说了两个字,然后晕了过去。
苏亭之一把将她接在怀里,所有人都心焦地围在旁边,叫着“郡主”,场面一片混乱。
只有楚蓦没动,因为,只有他看懂了那含糊不清的口型,她昏过去之前说的两个字――不是。
这两个字,阮筱朦不是为了说给楚蓦听,她是在说给自己听。
凭他的聪明睿智,他瞬间懂了“不是”的含义,也想起了从昨夜开始,阮筱朦种种古怪的行为。
昨天,她写了信叫楚蓦派人去接她,可是到了晚上,她忽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了;今早,她劝楚蓦不要去,她是在顾及他的立场,怕他直面真相的时候会难堪;她说皇帝不是阮岱崇,而是另有其人,那个人是……
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楚蓦没办法接受,他不愿意相信,也不敢相信。
“不是”――不是假冒的,是真的。是楚瞻,那人就是楚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