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第一百零四章
[把个见色起意说得这样深情款款。]
如果不是再世为人,已经隔了太多东西——比方说全然不可能被认出来的躯壳,她终其一生都很难和他讲自己是怎么看待他。至亲至疏夫妻,她曾经很看得见叶轻舟是如何付出,心下记着,再有什么话也很难说出口。同样,时人讲究女子要含蓄内敛,深宫更压抑,诉情比诉苦更艰难,只好绕着弯说,但她却没有学会这个招数。到底是千言万语,无从说起,最终只是亲自去布置他不一定吃的夜宵。
然而怎么会不想说呢?
看着叶轻舟情切的双眸,苏照歌一时失语。
“其实倒不能算是曾经喜欢的人吧,”苏照歌思索着说。
叶轻舟错愕道:“啊,不喜欢吗?”
“不是,我不知道该怎样和您讲。”苏照歌连连摆手,心想时间对不上,她告诉过叶轻舟自己小时候一直在流风回雪楼受训,按时间看哪有时间有什么结局不好的心上人!
可话又说回来了,在望江楼顶那次她也没料到之后能再和叶轻舟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当时心情感慨随口便说了,哪料到后来还有这圆不上谎的时候!
叶轻舟沉默地凝视着她,苏照歌总觉得那目光中含有许多不尽之意。她想了想,道:“感觉说起来幼稚,其实我没见过之前喜欢的那个人,我……嗯,我在梦里遇到他的。”
她笑道:“阿久你忘了,我自七八岁起就在流风回雪楼,其实哪里见过什么其他人啊。”
叶轻舟:“……”
叶轻舟心想这时候你倒想起来谨慎了,你这谎圆的未免太晚了些。
“怎样的一个梦呢?”叶轻舟也笑:“我前两天才看过坊间的本子,大意说女子魂梦之中爱上一个人,竟伤情而死。死后魂魄果真找到那男子,哪怕人鬼相隔也终成眷属。情之一字,令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可见梦境也好现实也好,只要是真心就没什么分别,哪里幼稚呢?”
苏照歌见实在躲不过去,便思考者道:“当时在梦里……我出身很好,算是一个大家小姐。”
叶轻舟垂眸,拉过了她的手,细腻地摩挲着她的指节:“嗯。卿卿还想做大家小姐吗?”
“不想。”苏照歌道:“梦里倒的确是锦衣玉食,可是当一个大家小姐太寂寞了。其实细节我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小时候很孤独,想找个人说说心里话,到处都找不到,没人愿意听,何况其实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可能就是想找个人陪吧。”
叶轻舟点点头,苏照歌接着说:“就这样当大家小姐了很久,有一天我心情特别不好,就跑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哭,也说不上是因为什么,但真的很伤心,就在这时候突然出现了一个男孩子。”
“我觉得自己哭得很丑,不好意思见外男。”苏照歌抿嘴笑了笑。其实经过了这么多事,她的神态习惯已经和十三年前截然不同。然而此刻可能是因为说起前尘,这个笑看去依稀还是岳照歌的影子。
叶轻舟心里一软,垂首轻轻吻了吻她的指尖。
“我当时只想着不能失了体统,心里又很虚,大声斥责了他。但是那个男孩子站在门外,却很耐心地劝我不要哭。”苏照歌抬手,摸了摸叶轻舟的鬓角。心里想,当年门扉外的人就是你啊。
“他实在是很会说话,梦里从小到大,只有他曾这样劝慰我。但现在想想,与其说那是我被劝住了,不如说是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小姑娘家吧。”
叶轻舟隐隐约约记起来小时候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他有一次进宫的时候在一处偏殿里遇到过一个哭得很大声的小姑娘……
“可这是怎么说的呢?”叶轻舟道:“既然是大家小姐,娇客身边自然跟着无数婢仆,万分精心伺候,怎么就‘第一次觉得是个姑娘家’?”
“那不一样,婢仆伺候只是为了差计活命,并不亲厚。而梦里身居高位,还要对他们的性命负责,我身边的人换得很快,他们只是在做事,不会心疼你。”苏照歌道:“但那个男孩子当下根本不知道我是谁,他就只是希望我开心点,我感觉自己被很轻柔地照顾了。所以尽管只是萍水相逢的缘分,我却记了很多年。”
叶轻舟轻声道:“……是吗。”
他从来……从来不知道。
既然如此,当年积雪宫车道,你是以怎样的心情看我的呢?
叫停宫婢呵斥的少女声音,珠帘后静静的目光具有这样的威能,霎时穿透岁月而来,静而深,仿佛微微蕴着一层光。他当年心里一动,觉得那点眸光是因为地上的积雪……其实不是雪,是因为看见了他。
“后来我们家决定……嗯,抛绣球招亲。”苏照歌卡了一下:“我在人群里看见他了,他来接我的绣球。我简直心里激动得不行,立刻就把绣球丢给他了。”
叶轻舟捏捏她的脸,没忍住翘了翘唇角。
什么鬼绣球招亲?
“成亲了?”叶轻舟明知故问道:“就为了小时见过一面?”
“那倒也不是。”苏照歌坦荡道:“长大后再见发现长得很好看,风姿乃我生平仅见。。”
“哇,那么好看。”叶轻舟道:“比我如何?”
“……”苏照歌哽了一下,却突然真的认真打量起叶轻舟的脸。叶轻舟:“……”
他随口调戏,这怎么还带真比较起来的!不是同一张脸么!
“侯爷更好看些吧。”半晌,苏照歌道:“嗯……侯爷很有韵味,不是少年人可比。”
叶轻舟脸一拉,心想这是嫌我当年脸嫩吗?
“必须是我好看。”他道:“苏姑娘,你小心不要犯错误。”
“犯了怎么样?”苏照歌却突然凑上来,表情竟然有点期待:“侯爷要对我做什么吗?”
“……”叶轻舟扶着额角笑:“起开!姑娘家不知道羞的!接着说!”
“少年好看。”苏照歌立刻道:“比您好看很多倍。”
“我不信,我什么也不干,别打岔,”叶轻舟道:“你继续你继续……”
“现在想来,成亲后很幸福,几乎是我有生以来能想象到的最好的日子。没有什么公婆要伺候,不用为生计发愁,后宅也清净,每天只是做些消磨时间的事。夫君体贴,从来不跟我拌嘴。”
苏照歌笑着回握住他的手:“梦中一生到头,竟然只有感情算得上难题。醒来后发现自己身在流风回雪楼,才发现原来人想活着就得废这么大力气,再回想梦中的清闲日子,才知道对方其实做了很多,只是当年我年纪小,未必看得到。”
“卿卿这话就不尽不实。”叶轻舟道:“如果什么都很好,怎么来得‘只有感情算得上难题’?”
苏照歌失笑,叶轻舟立刻问:“怎么了?”
笑你这个问题一出口,简直和十年前是毫无区别的笨拙。她小时候总觉得叶轻舟玲珑心思,百转千回,不该有任何事难住他。如果有什么照顾不到的地方,那八成是因为他不爱自己。
然而哪里有人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当年他们都才十五岁,叶轻舟用心之处老是走偏,难道她就明白过叶轻舟心里在想什么?两个孩子半斤八两,实在是谁也没比谁好到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