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第一百零六章
[还想嫁给我么?照歌?]
一起过年。十年前苏照歌很腻烦这事儿,过年是团圆的日子,她小时候没什么人可以团圆,每逢年节宫里设宴,宫妃命妇来来往往一大群人,她哪个都不认识。宫里规矩大,皇帝坐在上面,谁也不可能吃得太顺心。
后来嫁到侯府,人口倒比宫里简单。但照她的想法,苏照歌只想和叶轻舟两个人安安静静的吃顿饭就好。结果每逢年节是叶轻舟公务繁忙最甚的时候,三次过年,有两回是叶轻舟在外办事,她在侯府里和毕恭毕敬的公婆吃一顿没滋没味的饭,这一年就算完事儿了。
似乎唯有今年,身边的人都是信任认识的人。
越靠近京城天气就越冷,正好进京这一天又下了大雪,京城是一个这样多雪的地方。
苏照歌掀开帘子向外看,飞雪绵密,回侯府要路过朱雀大街,入了冬也不耽误商贩们出来做生意,满街都是热闹的叫卖声。
“米酒!自家新酿的米酒嘞!……”
一点酒香若有若无的飘过来,苏照歌目光从那叫卖的老板身上掠过,有一搭没一搭的想闻着还挺香。
“停车。”叶轻舟活似听到了她的心音,突然叫了停车。这酒肆只是寻常店铺,门口突然停了辆装饰华丽的官家马车,那老板连忙迎出来。
苏照歌有点疑惑地看向叶轻舟。叶轻舟侧头掀起帘子,轻嗅了一下空气里的酒香,不禁笑道:“这味道和从前一点变化都没有,贵店的手艺真是十年如一的好。”
“不配贵人这样夸奖,也一般吧,勉强混口日子。”老板豪爽回道,一抬头看到了叶轻舟的脸,突然皱眉有点疑惑似的:“您……”
叶轻舟接道:“有点面善?”
“真有点面善,想来从前在哪见过贵客?但您这样的长相,要是来咱家买过酒,我怎么也不能……啊!”老板恍然大悟:“您是不是……是不是以前来过!好多年前了!哎哟我就说嘛我不能忘,上次您走之后我媳妇和我念叨了得有半个月,说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人!贵客怎么是上次喝着不好吗?就再没来过了。”
“这不至于,我喝着还不错。”叶轻舟便笑:“只是后来我有事离家,一直不在京城。现下想着过年了,来买点带回去,也照顾照顾您的生意。”
“那可真是承蒙贵客惦记了,我这就给您打,既然是旧客,您还记着我,给您打折。贵客要多少?还是装两个青瓷瓶子?”店家道:“您可比从前爱笑多了。”
“那太少了,我家今年人口多。”叶轻舟道:“您帮我装个……五十坛,送到通云端长宁侯府。我现下也懒得拿,这两天送到就行。”
“好嘞!”店家顺嘴答应,又愣愣道:“侯府啊?什么……长宁侯府?”
他再抬头,看着叶轻舟的脸。长宁侯府,俊秀异常的男人,突然反应过来了叶轻舟的身份,震惊道:“您……您是……”
“是个客人。”叶轻舟笑道:“老板不要多想,我也是难得有口惦记的东西。”
“倒很少见你吃街上的东西。”直到走出去,苏照歌疑道:“是十年前……?”
“有一次打马过朱雀大街,心里急,但闻那个味道突然觉得不错。”叶轻舟道:“一直想给你尝尝,答应过带你出来玩的,可惜一直没机会。”
苏照歌摸摸鼻子:“侯爷已经带我去过很多地方了。”
“两码事。”叶轻舟道:“年节的时候通常宫里设宴,本来我该进宫谢恩——”苏照歌皱了下眉,叶轻舟于是又道:“但我早告了假,谢什么恩谢恩,咱们自己在家里岂不好么?我提前送了信让王朗去置办年货,今年就咱们四个。”
“玉钟是理所应当,王朗没法回家,也是无处可去。如果没碰上你和玉钟,我估计今年也是我和王朗随便在哪处烂醉吧。”叶轻舟道:“我在关外十年,当年走的时候连看屋子的人都没留,院子没人气就显得荒,我回来重新收拾了一遍,也觉得空落落的,如今算是有了点人,我想着大家凑在一起热闹。”
正常世代簪缨的人家哪个不是三四五六房挤在一起住,每一房再有各自的儿女,成年了的娶亲,后院里有男人们的妾室,光主子大约能罗列出一二十个人,这还不算多的。再加上伺候的丫鬟婆子,粗使的小子外院的护卫,那才真正叫人丁兴旺的家族。而他们几个,除了叶轻舟是正经侯爷主子,苏照歌身份模糊连个明路也没有,季玉钟是年前刚从江南拎回来的外家少爷,王朗是没地方去的挚友,就这么满打满算还凑不上一手人。更别提叶轻舟嫌弃人多声音吵,侯府的下人向来也不多,这也能叫‘热闹热闹’。
然而苏照歌喜欢他这么跟自己絮絮地说这些家长里短的事,她感叹道:“以前总听说叶家人丁单薄,这下才算真见识到了。”
真是好家伙,十年前好歹还有老长宁侯夫妇和他那个二弟呢!
“长宁侯府五代单传,人丁确实不兴旺,几代长宁侯里我是格外不争气的,祖辈们至少大多在二十五岁之前就有子嗣了。”叶轻舟抻了个懒腰:“小时候有一年去护国寺,那老和尚说我杀孽太重,命里与众人相克,所以身边会冷清。你听听他这倒霉话说的,当年我是皇子伴读,手头确实有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大事。‘杀孽重’这种话也好随便说的?传出去岂不是叫别人心里犯忌。又说我什么命里与众人相克,简直是在咒我。我小时候满心意气,想事情偏狭,心想待我挣出一番天地,出人头地,谁敢跟我相克?完全是在放屁。”
“因为这个才一直看不惯护国寺的?”苏照歌失笑:“未免太孩子气了。”
叶轻舟倒一默:“……那倒也不完全是因为这个,还有很多别的。”
和尚说话犯忌讳,叶轻舟倒也不至于跟他多计较。然而和尚却像是真有些本事,侯夫人忌惮他生母美貌,又生了侯府独子以后更不好拿捏,干脆去母留子。他出生便丧母,侯夫人待他并不亲厚,有了亲生子后更是屡次背后搞鬼,这不真是‘与人相克,身边冷清’?他想一想,知道和尚说得准,越是知道便越是忌讳。
然而之后郡主嫁进来,她像一盏暖灯,贴心而真挚,自成亲后叶轻舟再没体会过什么叫‘身边冷清’。他便又觉得和尚是在放屁,有的人是好日子在前坏日子在后,有的人是坏日子在前好日子在后,可能他就是后者呢?如果他是什么‘与人相克,身边冷清’,怎么就能碰上郡主?
然而身边不冷清的日子只有三年,郡主出事,他几乎不想活了,处理了所有与此事相关的人,孤身去了风雪漫天的关外,那时他压根没想过回来,留什么看屋子的人?有一年伤重,孤僵独卧时听着夜里凌厉的风声雪声,不知怎么的又想到当年那句判词。‘与人相克,身边冷清’,再回头看自己这一生,怨愤冲头,几乎要恨出一口血来。
“……后来服了。”叶轻舟揉了揉额头,无奈道:“所以说幼时想事情偏狭,如今倒的确是挣出一番天地,出人头地了,贴上来烧热灶的人不胜其数,但我却一个都不想答兑,侯府都懒得回。可见人要是身边冷清,权势富贵倒也改变不了什么。”
“那和尚说得不准。”苏照歌抚掌笑:“咱们现在身边虽然人不算多,但不说别人,您单看王二公子一个人,就顶得上十个人聒噪。”
“单你一个就胜过千万人。”叶轻舟道:“还想嫁给我么?照歌?”
苏照歌一愣。
她讷讷无言,半晌才道:“我……我身份卑微,不配长宁侯府门庭吧。”
“王朗说你未必我想娶你就想嫁,看来他说得对。”叶轻舟轻轻笑:“卿卿别露出这么紧张的表情,我不是在逼迫你。我只是……我只是在告诉你我能做到什么。我在情爱上其实笨拙,很多时候不知道要怎么办,以前有些事该跟你道歉的,可跟你道歉就显得见外。如果你愿意嫁,你想以流风回雪楼舞姬的身份嫁,我就娶流风回雪楼的舞姬,一样是八抬大轿,十里红妆。如果你担心身份遭人非议,我可以为你换个高门显贵的出身,不会有人敢说闲话。我知道你怕后院无聊,我不会限制你,侯府无前院后院之分,如果你想出来散心,随意出门,随意交友,我永远信任你。我不会纳妾,只有你一个人。这个誓言我可以再发无数遍。”
苏照歌一震,定定地看着他。
叶轻舟又接着道:“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等。又或者,你想怎么样?我怎样都可以。”
“我不着急听回答,我们的日子还长。”叶轻舟道:“你可以考虑好了再告诉我。”
苏照歌久久不能言,几乎有些恍惚,不知多久,马车停了下来,车夫将门打开,王朗站在外面,脸色奇臭无比,看着车里的情景,先松了一口气,又喷问道:“你们两个丧良心的东西——怎么了,不是说药采回来了吗?怎么这么凝重?药被蛇吃了?”
“怎么一回来就咒我?你年货办好了吗?”叶轻舟下车,又把苏照歌扶下来,翻了个白眼道:“玉钟呢?”
“你这人还是欠咒,你看看你们两个办的这叫人事吗?我在京城头发都愁掉一把!”王朗道:“他在房里呢,我叫他跟我一起来,他突然就说身体不适不来了,我看他有点心虚,好像不敢来见你似的,他干什么了?”
他先是用一万两银票追踪了苏照歌行程,后又反水把苏照歌卖了个底儿掉,一说苏姑娘回来当然心虚了
“他完全是多余担心。”叶轻舟糟心地看了一眼还在恍惚中的苏照歌,语重心长道:“苏姑娘什么也察觉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