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六章结果入夜的时候又出事了。
叶轻舟给她点了熏香就放了心,转头出门去了趟圣安司办事,到入了夜回来,只见卧房里灯火通明,下人们来来往往,端出来准备去倒掉的水都是鲜红色的。
满院子都是苦涩的药味儿,叶轻舟心里一跳,径直进屋子,看见老太医正坐在床前给苏照歌施针,而苏照歌唇边都是血迹,几乎染红了她下半张脸,面色不正常的潮红,满头的汗。
老太医下完了最后一针,收手,长舒了一口气。
叶轻舟问道:“这是怎么了?”
老太医道:“伤势还不稳定,姑娘入夜时突发高热,现在已经平复下来了。现在只能看三天内姑娘能不能清醒,否则下官也没什么办法了。”
叶轻舟伸手入怀,又拿出一个青瓷瓶子:“这也是我之前留存的秘药,说是能补元气,您看可能用吗?”
老太医接过,打开闻了闻,随即摇头:“药虽好,但太猛烈,姑娘现下是受不住的。”
“便没什么再好的办法了吗?”叶轻舟摸了摸苏照歌的额头,果然滚烫,他手指一蜷。
“人力已尽,现在要靠姑娘自己。我能做的,确实不多了。”老太医看着叶轻舟,突然道:“不过或许侯爷还可以做些什么。姑娘发起高热时一直在叫您,只是您不在……我想,或许侯爷就是姑娘的一口心劲儿。如果有您一直陪在身侧,时刻回应她,姑娘的生机应该会更大一分。只是连续三日,侯爷自己的身子也是三灾六病的,确实熬人。”
叶轻舟问道:“她这样子,我说话是可以听到的吗?”
老太医道:“应该是可以感觉到的,之前她叫您的名字的时候我叫人回答过,可她似乎能分辨您的声音。”
也就是说不是自己就不行么。
叶轻舟垂眸看了她一会儿:“……”
“冬至。”叶轻舟道:“去宫里和圣安司都交代一句,说我有恙,告假七天。”
窗外微响,冬至领命去了。老太医松了口气:“如此便好。”
叶轻舟道:“您很上心。”
“很久没见过这么用力活着的人了。”老太医叹了口气,收拾东西要走:“不说这次了,看看身上这些旧伤,无论哪次都是凶险万分,不是挣命要活绝熬不过来。一个姑娘家,年纪轻轻,吃过多少苦啊,让人心生敬意。”
苏照歌的高热在午夜才稍稍退下去一些,叶轻舟平素最恨苦汤子药,嫌弃味道难闻,却又怕现下熬药来不及,只好叫人就在廊下熬,煮了七八个药罐,一字排开,要用什么方子随时要就有。
一天灌这么多药,苦也苦死了。
苏照歌没有醒的意思,叶轻舟坐在她床边,不知道从哪掏出块糖来,随手扒开塞进她嘴里。
苏照歌喃喃:“……轻舟。”
叶轻舟认命道:“在。”
老太医说得没错,苏照歌活得如此用力乃至于他也心生敬意,这与苏照歌的情意无关,他只是没法就这么只是看着。
如果陪陪她就能让她多一分生机,不要说三天,一个月叶轻舟也是认的。
苏照歌又道:“……阿久。”
有那么一会叶轻舟没反应过来她在叫谁。他的名很少用,几乎从没人这么叫他,所有关系亲近的人都只称呼他的表字。而「阿久」这个叫法听起来非常温软,给人感觉像是正在被宠溺一样,好像莫名其妙有个什么谁摸了他的头一把。“……过分了,苏姑娘。”叶轻舟道:“我比你大十岁呢。”
苏照歌昏迷中没得到回答,很执着道:“阿久。”
“……”对着一个昏迷的人,叶轻舟毫无办法,被她叫的心里发软,只好承认道:“阿久也在。”
真是不知道女孩子在心里都可以多大胆。叶轻舟悚然想,真是太可怕了。
后半夜困起来叶轻舟想回屏风外自己的榻上去睡,奈何苏照歌声音很小,但凡走得稍微远点可能就听不清,叶轻舟没办法,突然想起来那天自己在流风回雪楼睡了一夜,夜半噩梦,苏照歌是怎么做的。
真是风水轮流转。叶轻舟本想吩咐人再搬进来一张床放在苏照歌旁边,可那样动静就太大了,如果扬起灰尘,对苏照歌的伤势有害无益,又是得不偿失。
所以最后只叫人拿了两套被褥垫在脚踏上,好叫长宁侯睡起来不那么硬。叶轻舟躺在脚踏上的时候内心非常木然,想起来后宫丫鬟给娘娘守夜,也都是这么个睡法。
长宁侯这辈子就没受过这种委屈,乍一受竟然还感觉挺新奇。
后半夜好像两个人都睡过去一小会,叶轻舟睡眠素来不好,却没想到在苏照歌身边这么委屈的「床榻」,这么短小的,甚至称不上是「睡眠」的一小会竟然睡的格外深沉甜美,乃至于苏照歌又开始出声的时候叶轻舟还有点迷迷糊糊的。
苏照歌:“啊……”“阿久在。”叶轻舟脑子混沌,完全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下意识道:“阿久一直在。”
没想到这次回答完后苏照歌突然在睡梦中哭了起来,非常轻微的啜泣声音,叶轻舟瞬间精神了,以为不好,爬起来看她,却发现什么事都没有,甚至摸摸额头温度也下去不少。
只是似乎陷入了某个噩梦里面,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她本来年岁不大,病中虚弱,哭起来显得格外委屈。
“……”叶轻舟抽了张帕子给她擦眼泪,心想有力气哭,算好事了。没想到苏姑娘果然江湖高手,这样的虚弱,稍稍恢复一点,感觉到有人似乎碰到了自己的脸,竟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袖子。她的力道一紧又一松,即使这么虚弱无意识的情况下,第一下竟然还是让叶轻舟察觉到了点「杀意」。
但即使反应再好,这点力度微不足道,想甩就能甩下去。
第一下可以理解,她是杀手,有这样的反应不奇怪。可是为什么又松懈了?叶轻舟想了想,抬起另一只手闻了闻自己的袖口。
传出来一点非常细腻幽微的水沉香味道。
叶轻舟:“……”
那手指很疲软的搭在他袖子上,指尖苍白透明,能看得出非常用力,却像是要抓不住了的样子。
人世间的情意,要说起来,该算是最不值钱又最少见的一种东西了,十分吃力不讨好,硬说起来几乎是愚蠢的。可就是因为这样蠢,当有人捧着这东西真的走到自己面前来的时候,还是免不了震动。
有点不忍心甩下去。
苏照歌还在哭,只是哭,不叫他的名字了。叶轻舟叹了口气,也不动自己那只手了,轻声道:“照歌不哭了呀。”
病人完全不理他,叶轻舟这辈子哄哭泣小姑娘的次数实在有限,想到王朗好像曾经给他讲过,说哄小姑娘主要就是两点,一是带她去吃美食,二是送她漂亮衣服首饰。虽然一个断袖说这种话能不能信有待商榷,但此刻也没别的办法。
叶轻舟道:“照歌想吃什么好吃的吗?照歌不哭了,你想吃什么我都带你去好不好?”
他手忙脚乱又掏出一颗糖想塞进苏照歌嘴里,奈何苏照歌不给面子,这次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