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佛前滚鞍落下马(2)
阴暗潮湿的地牢里,沾满鲜血的木桩上,绑着一个男子。
这里连烛火都是阴冷无比,那个男子气若游丝,头无力地低垂着,头发遮挡住面容,他的身上皆是伤痕,几乎体无完肤,不难看出遭受到酷刑,更令人恐怖的是他的右脚,那里血肉模糊。
大理寺的牢房,几乎没有人能活着出来,在这里,或许死人更为常见。
自从张氏倒台之后,大理寺卿一位便空了出来,那时刘氏当道,动了些手脚,这个位置上也自是刘家的心腹,陈民受太后刘温迢之命,将这人抓了过来,严刑拷打。
他不问其中原由,只是奉命行事。
即使这个人,叫阮当归。
阮当归让人用一桶水又泼醒了,血迹从他身上被冲刷,慢慢地,他睁开了眼,什么痛楚也感受不到,只觉得身体不似自己的,灵魂与肉体都要分离。
阮当归呕出一口血水,森然的鲜血染红了他的唇齿,显得分外可怖。
阮当归见过太后,在他来这儿之前,他被绑着,扔到刘温迢的面前。
太后娘娘很慈悲,垂眸看他的眼神亦慈悲,看他时,宛若在看一只卑微蝼蚁,她问他:“你同惜儿是什么关系?”
阮当归笑嘻嘻的模样,似不惧怕:“情同手足,兄弟相称。”
灯火很暗,阮当归只能看见刘温迢右手指甲上长长的指套,她轻轻动了动手指,说道:“李秋书,太傅李冉之孙女,不过也不是亲生的,自幼被牙婆子拐卖,幸得李冉相救,李冉去世时,将她托付于你,所以说,除了你,她在宫中无依无靠。”
“你要知晓,在宫中,死掉一个人非常容易。”刘温迢声音淡淡的,在黑暗中带着最致命的威胁。
阮当归的笑意凝固在唇角,慢慢消失不见,他的头发凌乱地披在肩头,他的眼眸渐渐冷了起来。
“太后娘娘以为是哪种关系,就是哪种关系。”阮当归微微扬起下巴,抬头看她,眉眼里含霜。
两人静静对视,阮当归眼中视死如归,刘温迢的眼中显过一丝狠辣,她停下手中的念珠,意有所指:“离开他。”
阮当归觉得好笑,这样的戏文他看过,在很久很久之前,他在梨园里听戏,台上的戏子唱腔悲凉,一对恋人被主母棒打鸳鸯,主母横眉冷眼:“你与他云泥别,怎配红烛霓裳起,莫言情爱两不移,明月枝头挂,长河入海流,各自南飞雁,各自散别离。”
况且他是男子,更况且林清惜是帝王。
阮当归的回答宛若一声叹息,又带着些许嘲讽:“离不开啊。”
他就是那戏台上任人侮辱的戏子,哪怕被棒打,被流言蜚语揣测,怎奈何心非木石,情不由己。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阮当归被扔进地牢时,心中想着的是这段曲。
他缓缓睁开眼,有鲜血从额头流下来,又从他的眼睫处滴落,身子在渐渐冷却,一旁的烛火偶尔发出燃烧的声音。
“大人。”一旁的狱卒也拿不准陈民的心思,回头觑陈民的脸色,自从无端将这人抓过来一天了,各种刑罚都用了上去,折磨得他体无完肤,偏偏上面还有人下了命令,要废了他一只脚。
他们挑断了他的右脚筋。
这潮湿的地牢,曾响彻阮当归凄厉的惨叫,闻之使人毛骨悚然,可到最后,这人连一声都发不出来了。
陈民自是知晓阮当归的身份,可这是太后的命令,先皇已逝,这个小公子又是如何与太后结下恩怨,他亦无从得知,但他不敢不从。
就在他沉思的片刻,外面传来声响,陈民皱下眉头,他分明警告过不许让别人进来。
急促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
陈民呵斥的话音还未出口,被眼前的一幕吓到了。
他看到一个浑身湿透的身影,朝自己跑来,一旁的狱卒见状上前拦截,却被那人一脚踹飞。
“大胆!”陈民的话刚出口,紧随其后的一把带着寒光的剑就落在他脖颈处,他抬头,看到古三那双嗜血的眼。
他忽然明白来者是谁,双腿无力,直接跪倒在地。
林清惜朝阮当归奔去,他一眼就看到阮当归,他跑到他跟前,看着他满身鲜血,忽然连碰他一下的勇气都没有,他忽然很害怕,害怕阮当归没有呼吸。
“阮、阮玖。”林清惜唤他一声,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头发流下,林清惜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阮当归只觉虚无,他的双眼已经渐渐失去了光芒,他似乎听到了娘亲哼唱的那首歌谣。
此刻听到林清惜的声音,像是有人把他用力拉了回来,他一点一点恢复了意识,目光落在他身上,用尽最后的力气笑了一下,声音沙哑:“林佩啊。”
林清惜第一次流下了眼泪,滚烫的泪水混淆着冰冷的雨水,无人察觉。
林清惜此刻恨不能手持一把尚方宝剑,杀尽天下不爱阮玖之人。
他解开阮当归身上捆绑的绳子,不敢用力,他看到阮当归身上所有的伤口都在流血,阮当归落在林清惜怀中,像一朵花,林清惜将他背起,手上都是他的鲜血,他觉得阮当归正在从自己手中逝去。
他什么也顾不得,背起阮当归就往外面冲。
外面下着倾盆大雨,漫漫长路不见一丝光明。
“没事的,阮玖。”林清惜背着阮当归,雨水如帘,落在两人身上,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阮当归亦感受到冰冷的雨水,他累了,他埋首于林清惜侧颈,气若游丝:“下雨了。”
林清惜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再流下眼泪,朱七见两人出来,赶忙揭开车帘,太医被从太医院揪出来,正在马车内静候,见到阮当归的伤势,大吃一惊,赶忙进行救治。
将阮当归放下时,阮当归的脸色苍白若纸。
林清惜握紧少年无力的手,他的身上染上阮玖的血迹,耳畔却还回荡着少年的那句:“……我不怕。”
刘温迢说,既然阮当归不肯离开林清惜,那就废了他的脚,让他一辈子真真正正地寸步不离。
他真的不曾怕过。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