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彩云易散琉璃脆
阮当归似胡言乱语,情欲迷乱时,问了林清惜一句:“倘若我是女儿身,我们是不是……就可以在一起了。”
他喘息着,林清惜与他缠绵悱恻。
说出这句话来,连他都觉得自己可笑可耻又可怜,倘若可以,他甚至希翼自己是个女儿身,可以堂堂正正和林佩在一起,不必忍受世俗浑浊的目光。
林清惜身子一滞,他听出阮当归话中的悲伤,但他撑起身子,在阮当归身上,看着阮当归琥珀色的眼眸,坚定地说:“不,你不需要是女人。”
林清惜拥住他,抚摸着他的长发:“你只需要是阮玖,就足够了。”
阮当归鼻头一酸,闭着眼睛,颤抖着声音嗯了一声。
林清惜细细吻去他的眼泪。
林清惜和阮当归在李大娘家又呆了一日,便要动身离去,李大娘甚是舍不得阮当归,阮当归便笑道:“要归家了大娘,要不然家里人会寻来的。”
林清惜去房内收拾行李,李大娘凑过来,用一种包容的目光看着他,叹息一声问道:“你们是偷偷跑出来的吗?”
阮当归惊诧地望着李大娘,李大娘目光祥和,和阮当归一起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她看着日光落在阮当归身上,把他的眼角眉梢都染上几分温暖:“我虽老了,还不至于老眼昏花,你们两人定是那富贵人家的公子哥。”
阮当归没有说话,眼眸微垂,算是一种默认。
“我看出你们之间的情意。”李大娘继续说道,“林公子的目光从未离开过你的身上,你们有些……”
李大娘叹息:“亲密过了头。”
阮当归的手在侧,攥紧衣裳,他不曾辩解,半晌他才自嘲似问道:“大娘怎不觉得我有疾?”
一个男人,喜欢上另一个男人,在大多数世人眼中,这就是荒唐而可耻的事情,是不被允许的存在。
李大娘道:“的确有疾。”
阮当归没有吭声,日光把他影子拉得很长,他觉得自己快要无法呼吸了。
“你这腿疾怕是医治不好了,可不有疾。”李大娘却是这样回答道,阮当归听到李大娘继续说,“哎,这人世间的事,一样有一样的理,人的情感,非自己能左右,你既喜欢他,他又欢喜你,你们愿意,我又何苦来嘲讽,这本就与我无关,我知晓,你们光是面对这份感情,就已经鼓起旁人无法想象的勇气了。”
听了李大娘这番话,阮当归的心又酸又涨,但他还是说道:“谢谢。”
从这条与千万人相背离的道路上,这是第一个不曾对他异眼相看的人。
他们背上行囊,朝着前方走去,阮当归一瘸一拐地,林清惜便放慢脚步,搀扶着他。
林清惜问阮当归想去哪里,阮当归摇摇头,反问道:“你想去何处?”
不待林清惜回答,阮当归便说:“我都陪着你。”
林清惜愣了一下,看着阮当归的目光,出声宽慰道:“不急,阮玖,我们还有半辈子的时间。”
阮当归的脚伤,受了风寒就痛,如今这季节,应往南方行,才能躲过这场寒流,林清惜不曾这般自由过,天地茕茕,他们可以去往任何地方。
阮当归抿紧唇,便听到林清惜温声道:“我听闻南方有个小镇,名唤苋城,常年温暖如春,花开不败,人们称之为桃源仙境,远离尘世烦恼,不过很少有人能找到。”
他摩挲一下阮当归的手背:“我们去碰碰运气吧。”
阮当归点点头:“……好。”
那就要一直朝南走,要走过琳江,渡过邬河,越过重重山峦,迢迢两岸,荒郊野外,便看一路月光,风餐露宿,只要有彼此在身旁,便不觉凄苦。
偶有一夜遇见风雨,林清惜和阮当归在一处废弃的小寺庙避雨,这时节马上就要入冬了,阮当归的脚踝又钻心地痛,林清惜生了火堆,把他抱在怀中。
他的伤就像是一个鉴定,纵使丑陋与痛苦,却是他爱林佩的记号。
阮当归依偎在林清惜怀中,火光把两人的身影投在墙上。
蛛网结墙,檐外落雨,寒风凛冽,火光明媚,阮当归嗅着林清惜身上的清香,看着他衣摆处点点泥污,只记得多年以前,他也曾在断手的佛像前躲雨,一个人狼狈地哆嗦着,受尽人世欺凌。
但林清惜不该如此啊,阮当归忆起第一次见到林佩的情景,弯弯曲折的长廊绕得他心烦意乱,皇宫的风吹来都闷热,陈义带着他匆匆地走,当时叮嘱的话语他早已忘得一干二净,唯一记得一句:“那就是太子殿下。”
他无甚兴致地抬头看,隔着一支开得灿烂的木槿花,看到了一眼一生的那个人。
那日,林清惜穿着一件暗红色的薄衫,襟口处用银线绣着云纹,日光落在他如玉的面容上,为他周身都要镀上一层金辉,他低头看着手中之书,眼睫如翼,神色不苟,似乎万物都不足以让他动心。
他忍不住跑上前去,林佩抬头,当真称得上漂亮的一张脸。
他屏住了呼吸,被他冷漠地注视着,一时之间竟紧张地不知说些什么,他努力露出灿烂的笑容:“你就是林清惜?我是阮当归,今十四,比你大一岁,按道理,你该叫我一声哥哥。”
林清惜当时,只觉一个麻烦要来了。
夹杂着风月与混沌,明媚与希望,麻烦,就这样来了。
阮当归觉得,林清惜就该生活在那里,安安稳稳生活在与之匹配的人生里,而不是如今夜雨寄北,被困在破旧的寺庙里。
阮当归拉了拉林清惜的衣袖,对他轻声道:“林佩,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就可喜欢你了。”
“我当时在想啊,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儿,比我都好看,比我见过的所有人加之在一起都要好看。”
“我大抵是个好色之徒。”阮当归低声忍不住调侃道,“才会对你念念不忘到如今。”
林清惜闻之微笑,他现在总是爱笑,虽不明显,但嘴角微微勾起,眼眸里是一片温柔,他现在只是林清惜,他还有阮当归,他已经满足了。
“是吗?”林清惜的声音绕着火堆转了转,染上几分温热,“那我何其有幸,能得你垂青。”
屋外雨声泠泠,灯火明亮又黯淡。
“是啊是啊。”阮当归应衬着,笑得开心,“那可不是嘛。”
“我多爱你。”阮当归喟叹着说完这句话,看两人投在斑驳墙上的影子,相依偎,不分离。
雨停了,便继续赶路,走走又停停,其实两人在路上走得并不快,一路上遇不见太多的人,便也不知京城消息,偶尔回首望去,后路已被尘嚣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