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共此残烛光・其六
“怎么了?”昭华问。
我思绪如乱麻,早没了朱砂求爱、夜游庙会的兴致,只想尽快赶回一峰寒岫,将此事在脑海中理个通顺。
昭华欲言又止,但见我神色萎靡,终也不做强求,随我打道回府。
将昭华送至红蓼渡口,我停住脚步:“殿中尚有要事处理。明日再来寻你,可好?”
昭华颔首,背影渐没入繁花院落。
我凝视着他,久久没有离去。怎料,待昭华回身落锁时,竟与我没来得及收回的目光相撞。
我不由得一怔。
昭华长指握上门环,淡淡看我半晌,忽地开口:“竹罗。你对我……是如何?”
――我对你动了心。
这六个字于我而言,意义深重。我生来固执,从不轻易许给他人诺言。一旦许诺,便定会至死方休。
然而现在望向昭华,我只觉周身极冷,冷得快止不住哆嗦。
情意缱绻,本该化作春雨润物。却不知为何,竟在此刻被凝聚成尖锐冰棱,直将我本就空荡的脏腑,与那不甚圆满的圆满,撕裂得更为彻底。
很痛。
又不敢与他言说二三。
“……这几日夜深露重。”最后我只笑了笑,“记得多盖两层棉被,勿要冻着了。”
送别昭华,我快步回到寝宫。
以红珠凤蝶传唤明燎后,本欲在案前静坐片刻,又因难以平复躁动心绪,只得起身反复踱步。
《玉翼蝶煞》、升霄灵香、妖王之争、血洗玄丹、V洲城之变……
但凡起了深究的念头,便觉头疼欲裂,难以继续思考。
华盖到底给我下了什么蛊!
我扬手甩给自己一掌,痛感唤起短暂清明,方能凝神静气,细思其中的蹊跷之处。
《玉翼蝶煞》确实会令我短暂失却神智,变作只知饮血的怪物。然而,除却V洲城那次变故,其余几次的错误决策,都并非是因功法的弊端所致。
那是因为什么?
我毫无思绪,恼怒间掌劲更猛,直将脸打得偏到一侧。唇角似破了皮,溢出温热液体。
顾不得擦去,我轻喘着气,忽觉灵光乍现。
……莫非是因升霄灵香?
譬如收降古铜金井那回,我分明不忍对那怀有身孕的鲤鱼妖出手,但嗅见灵香的气味,我竟就狠下心,亲赏她鞭刑。
如今想来,我的一举一动,似乎都在遭受灵香驱使。
我攥指成拳,轻微地磨起牙。
明燎进屋的时候,我正端坐在铜镜前,指尖流窜灵力,安抚着这张被扇打到肿如猪头的面容,将其恢复如初。
他双手环胸,仔细端详我片刻,半开玩笑半当真地打起趣:“小烛罗,人家这才入了红帐,还没好好风流快活,便被你以凤蝶急急招来。看你这架势……怎么,莫非是求爱不成,你恼羞成怒,又不舍得将气撒在你那好情郎身上,就来祸害自己,连人家这狐头军师都不放过?”
我今日没兴致与他插科打诨,开门见山:“堂兄可知升霄灵香的由来?”
“由来?”明燎微怔,“怎地突然问起这个?”
神智渐而混沌,我狠掐向自己手肘一把,方得以续声:“此物蹊跷。”
“天可怜见,小烛罗终于开窍了。人家那时便提醒过你,升霄灵香来历成谜,举世罕见,更是有价无市。就连像人家这般见多识广的妖怪,在此前,也仅有幸瞧过一眼。既然如此,华护法又是如何寻来这堆积半仓的灵香助你修炼?”
举世罕见,有价无市。
那时不以为意的字句,而今有如千斤锤,将我砸得动弹不得。良久,我颤声道:“堂兄,我曾见过升霄灵香的。”
“何处?”
“……玄丹。”
不错,我想起来了。
那时云杪假意缠绵病榻,我担忧其安危,便硬着头皮造访云翳居所。
缭绕雾气将那阴冷面容罩得模糊不清,而屋内四角常燃不息的熏香,就是升霄灵香。
――此香在玄丹极为寻常,各家各户都会常备一二,并非明燎口中所称的那般罕见,更遑论有价无市。
云杪似不喜升霄灵香气味,也严辞喝令不许我接触此物。我那时对他惟命是听,自当避之如蛇蝎。
虽曾耳闻目见过,却对此香的用处与来历知之甚少。
后来,我被复仇与怨气冲昏头脑,满心只念着精进功法,无所不用其极,更是奉灵香为珍宝,从未生过疑虑。
古怪……这升霄灵香,定有古怪。
否则昭华怎会闻之色变?否则我又怎会无故上瘾?说不定那什么与功法相辅相成的说辞,都是空穴来风!难怪我近来心神时常难以自抑,无意间铸下许多罪孽。
耳鼓无故嗡然作响,神智似又要被拉入泥潭。
我当机立断,五指穿过发丛,狠揪起头发,凭借着发根传来的剧痛维持清明神志,将心中所想全盘托出:“华盖极有可能来自玄丹。若我推断不假,他许是云翳元神所化就的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