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针锋相对
鹿辞被这劈头盖脸的一问砸得一懵,当真没想到这竟还有个先发制人等着他,不确定道:“你什么意思?”
江鹤一改昔日狡黠,鹰隼般紧盯着他的双眼,道:“天师说过万事不必对你遮掩,那我也就直说了――从小到大天师都没让我帮过什么忙,这次却费心费力送我去悬镜台带你出来,按理说天师于我有再造之恩,他要我做的事我照做即可,不该多问,但我还是想知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他凭什么要救你。”
这短短几句话透露出的讯息实在惊人,鹿辞几乎都没法当即消化。
虽然方才在议事阁就已经听出他二人早有渊源,却万万没想到江鹤出现在悬镜台是出自姬无昼的安排,且目的还是为了……
这么一想,当初江鹤在牢中主动与他搭讪,介绍悬镜台,提及逐赦大典劝他招供,还在镜池说出将卷轴一分为二的打算,桩桩件件都有了解释。
鹿辞心中震荡不已,先前他只是凭借蛛丝马迹猜测姬无昼与宋钟可能相识,可如今看来绝不止“相识”这么简单――费尽心机遣人去救,将人带回仙宫,对南桥说“他哪里都可以去”,还告诉江鹤“万事不必对他遮掩”,这份信任回护简直就是至交才该有的待遇。
可是,若他们当真已经相熟到了这个份上,姬无昼对宋钟的行事和性格必不会陌生,那这些日子时常相处,他难道就没察觉出异样?
鹿辞心中困惑万千,然此刻江鹤仍目不转睛等他回答,他只得强定心神反问道:“你这么问是不放心我?”
江鹤眸中审视意味十足,直言不讳道:“当然。你毫发无损从三审回来,告诉我新衣是认罪所得,可逐赦大典那天钟离不复的说辞根本与你对不上。还有,洛寒心宣布大典规则时眉来眼去给你暗示我可都看见了。我也不是傻的,若非你与他们暗通款曲,他们为何要帮你?”
鹿辞哑然,他早知江鹤心细,却不知竟是心细到了这个份上,原来一切他都看在眼中记在心里,只是一直隐忍不发罢了。
江鹤见他不语,只当他已然默认,继续道:“这些话我不是没有告诉天师,可他却说不必在意。我不知你何德何能值得天师信任,但既然他不计较,我自然也不会追究。只不过我想提醒你一句――无论悬镜台那位许了你什么,他都不止许了你一个人,你别太天真。”
这话明显意有所指,鹿辞忍不住蹙眉疑惑,而江鹤也早料到他根本不知情,讥笑道:“我也不妨告诉你,我认罪的第一日钟离不复便与我达成交易――助我在逐赦大典胜出,换我潜入渡梦仙宫做他眼线。我虽不知他许了你什么,但想来也不会相差太多。他明知大典向来只有一人胜出却还做了两手准备,打得就是有备无患的算盘。由此可见你我都不过只是他的棋子,谁生谁死他根本不在乎。你若因为他给了你什么小恩小惠就死心塌地,那可就太可笑了。”
江鹤不知鹿辞身份,自然也不知他并非为了所谓的“恩惠”才来渡梦仙宫,然而虽有误解,所言却又切中要害――鹿辞全然不知钟离不复还与江鹤私下有过这般交易,而钟离不复也的确从始至终对此只字未提。
得知此节,鹿辞心下不免稍有黯然,但他到底不是那多愁善感之人,况且也明白自己与钟离不复算不得情分深厚,仅凭一份多年前的“同门情谊”本就不该期许太多。
事情既然已经过去,再纠结于此不是他的性格,他索性不再多想,回归眼下。
原本他对江鹤有诸多疑问,可经过江鹤这一番单刀直入的“策反”,大多问题反倒已是迎刃而解。
江鹤与姬无昼相识已久,前往悬镜台是出于姬无昼的安排,但他却并不了解姬无昼与宋钟的渊源,甚至不知姬无昼要救宋钟的原因,那便更不可能知道宋钟被借尸还魂一事,自己关于宋钟的疑问问他也是白问。
思及此处,鹿辞索性话锋一转,道:“你和你弟可是被姬无昼收留的孤儿?”
江鹤还当他长久沉默是在斟酌自己方才所言,却不料他竟是岔开了十万八千里,又是错愕又是疑惑:“你怎么知道?”
这便是确认了。
既然坐实了他的身份,鹿辞不欲再让他继续误解,但自己的目的到底不好和盘托出,只得挑着重点道:“我来仙宫并非受人指使,也未与任何人达成交易,更没打算做谁的眼线为谁效命,信不信由你。”
江鹤自然不会尽信,但却也没再咄咄逼人,只撂下一句道:“你有什么别的心思我懒得管,但若你敢对天师不利,我必不会善罢甘休。”
鹿辞未表异议,点头算是认下了这么个警告,江鹤便也不再多说,转身继续往灵鹿所在之处行去。
仙宫中的灵鹿养在一处名为“藏鹿园”的露天园囿中,奇的是明明整个仙宫都被大雪覆盖,这一处园子却温暖如春遍地芳萋。
灵鹿只有三只,此时未套缰辔,悠闲自在地在月光中漫步,见有人来便蹬蹬上前,却都不理会江鹤,只一个劲凑到鹿辞身边亲昵拱嗅。
江鹤从园子东南角的厩中将玉舆拉出,二人合力给灵鹿套上缰辔,而后没再如上回一般坐在前板,直接掀帘进了舆中。
灵鹿奔跑升空,将仙宫踏于足下。
在越升越高的鹿舆之中,鹿辞无意间低头一瞥,恰见姬无昼自东院议事阁走出仰头望向高空。
二人目光于空中短暂相会,又在鹿舆转向时被飘起的轻纱隔绝。
不过短短刹那相视,鹿辞的心却陡然空了一瞬,猝不及防,毫无来由。
极夜雪域飞雪漫天银装素裹,离了仙宫范围后,凛冽寒风像是失了屏障,呼啸肆虐在天地间。
寒冷叫人忍不住瑟缩,却也令人思绪清明。
经历过先前那一番唇舌,鹿辞与江鹤之间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但对鹿辞而言,江鹤身上的谜题已经解开了大半,如今与他相处反而自在了不少。
鹿舆的前行趋于平稳后,鹿辞率先打破了沉默:“你今年多大?”
这个问题其实是明知故问,先前在酒肆时那小厮就已经说过,他们被姬无昼收留是在十二年前,那时他们兄弟俩一个五岁一个三岁,如今江鹤该是年方十七。
果然,江鹤道:“十七,怎么了?”
鹿辞顺势道:“那十年前就是七岁了?”
江鹤没答,满脸写着“这不废话么”。
鹿辞不以为意,继续推进道:“七岁也该记事了吧?”
江鹤没了耐性,蹙眉狐疑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鹿辞铺垫已毕,这才终于进入正题:“你还记不记得当年姬无昼为何要去秘境?”
如鹿辞所料,江鹤听闻此话的反应与他那弟弟如出一辙,射来的目光警惕中带着防备,仿佛当即就要为恩人辩驳。
“你先别激动,”鹿辞还没等他开口就堵了他的话头,“我若是与旁人一样笃定秘境是他所灭,就根本用不着多此一举来问你,之所以问你就是因为觉得事有蹊跷,所以才想听听你这知情者的说法。”
江鹤刚窜上来的火气被这一席平静如水的话浇熄,到了嘴边的驳斥之言也咽了回去。他抿了抿唇,忽而显得有些泄气,蹙眉道:“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
鹿辞道:“无妨,知道多少说多少便是,最好从头说起。”
江鹤思索片刻,回忆着道:“十二年前的冬天,我和我弟没了爹娘,四处乞讨为生,也没个确定的方向,不知怎的就到了东海岸。”
东海岸人烟稀少,兄弟俩连行乞都没了对象,饥肠辘辘晕头转向,直至初雪之夜才终于看到了一处灯光,那便是山腰酒肆。
他们原只想讨口饭吃,连借住一宿都未敢奢望,可姬无昼听他们说完身世后却说他们可以留下,往后稍大些帮酒肆打杂。
两小儿喜出望外,就这么得了个安身之所,可住下一段时间才发现,这酒肆一年到头也没几个生意,根本用不上什么打杂,他们留下完全是白吃白住。
酒肆所在的海岸是藏灵秘境前往人间大陆的必经之地,每年寥寥无几的离洲弟子便成了酒肆唯一的客源。然而每逢有秘境弟子登陆,姬无昼却总是上楼避而不见,只叫俩孩子随便瞎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