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熊家长
当夜,赵政纵然心下微酸,但到底还是将人送回府中。隐昭果真如约等在那里,他见到少年空荡的衣摆,拄着木杖,满是期盼的站在那儿。看到赵高时,眸子里如同坠满星辰,流光顿显。
他较之从前单薄的背脊,似赵高庇佑下孱弱的嫩枝,禁不起雨林霜打。但这次回来后,骨子里多了坚韧,仿若嫩枝化土,成了一株茁卓生长的小树。
隐昭表现得宜,进到厨房后,熟稔的帮着她舀水,自然拿布巾要给她拭干双手。赵政原被她推到离灶台最远的角落,看到到隐昭蠢蠢欲动的要去捉她的手,登时脸色沉沉,但见赵高忽而自行接了布巾,状若未觉出异样,对隐昭道:“你大了,这事还真不能再让你做。”
小时候为了鼓励他,会拿他做正常的孩子看待,使唤他做些小事。现在大了,她还真不好意思再继续“奴役”少年。
隐昭失落凝顿在那儿的双手,也没逃过赵政的眼睛,抿紧的唇角瞬而一松。
“快帮我端碗水来。”
少年手指微缩,轻轻应了一声。多年的配合,他坐起这些事来毫无凝滞,借着灶台的高度,他可轻巧挪动。站在赵高身边,需要什么,不用她开头,隐昭便提前备好。
赵政犹自思索着,那边二人做的热火朝天。他不知是否因为明日隐昭将再次离开咸阳,日行百里。赵高这会连个眼风也不分一些给他,全心扑在隐昭身上。
红泥小炉上的水壶咕咚咕咚响着水声,热气充盈在前方两人身上,越发模糊了隐昭看她的眼神。赵政挪了几步,隐昭闻声有异,恭谦对着他让了一寸,退到赵高右侧。
做好的点心一笼笼摆到案上,再用食盒分装。赵高唯恐他出门在外过于念家,做得尤多。
“这些酥饼,你最爱吃,都是肉馅的......”赵高说什么,隐昭便应什么,有些话交待数遍,他也没一点不耐的模样。
赵政觑了眼夜色,早该到歇息的时辰。隐昭露齿笑道:“隐昭今日叨扰先生了,先生带陛下去歇息吧,这些隐昭来做便好。”
“两个人一起更快些,”赵高摆摆手,收拾着零碎的物什,“赶紧干活。”
收拾妥当,隐昭便回了小院。赵高捶捶肩背,顺势拉了赵政的手,搁在肩头,下巴示意他帮忙揉揉按按。
“你倒是个蠹商,到我这儿来讨利息。”赵政做了一夜的旁观者,不愿插话和少年争风吃醋,就想她能自觉些,察觉到对自己的冷落。不料,她真是钝得很,不仅没发现自家夫君闷着气,还反来找他要补偿。
“夫君,”她抱住赵政的胳膊,“别那般小气嘛!”
赵政扯扯她逼真的胡子,“少拿这副模样来撒娇。”
在府上不比宫里,都是自己的人,赵政为护好她的身份,在寝屋外鲜少会与她主动亲近。赵高反应过来,拖着他进了屋里。关起门来,那便是对真正的夫妻。
第二日一早,大司徒便派人上门接走隐昭。他带的东西一向不多,这次冒出来的食盒,让接他的隶臣吃惊好一会。
宫里的马车一同启程,两拨人在街角分道而行,隐昭从车帘晃动的空隙里,无声凝视,默默等马车渐行渐远,消失于宫门,才低首摸着身边的食盒。
赵高那日提出要在各地成立医署后,赵政便宣了几位要臣到殿中商议筹备。朝中诸臣对如今陛下的脾性了解还算深刻,那便是陛下要做的事,就无一件是做不成的。赵高曾私下打趣他是一言堂,行事霸道。但某些言论,他若觉得有用,会真正去思考。不怪当初朝中让他广纳美人,绵延后嗣,他都是置之不理。后头,同一拨人再劝他暂缓出兵戎狄时,他又能虚心接受。
真是位能屈能伸的帝王!
不日,赵高去巫冼府上,盈越、百里奚将各地所需的材料,人手一一列明。末了,还确定了其中几城,暂时圈定出来的医署地点。
说到酣处,守署进门通报,说是宫里来人,请赵侍郎尽快入宫一趟。接她的马车就在府外,赵高怕是小扶苏出了事,急忙扔下纸笔,别了几人。
一气趋步到车前,挑了帘子便钻进去,眼前一蒙,和赵政来了额头撞下巴。
赵政不顾下巴上的钝痛,扶了她坐起。
“陛下?”她捂着额头,眼尾盯着他。赵政自己跑出来,那应该和扶苏无关了,提起的心轻轻落下,她长舒一口气。
“陛下让我入宫,我还以为是扶苏有事,”她额上一热,赵政温热的掌心贴在上头,轻轻揉圈,“不用揉,陛下和我再回去听巫冼聊些医署的事吧。”
赵政抿嘴,低声道:“大司徒叔照出事了。”
赵高猛地抬眼。
“他们尚在雍城,子昔双生身份便被人挑破,发生了些争执,”赵政手下轻轻使力,看着她只是听到这里便面色渐沉,“几人推搡之下,受了伤。”
赵高蹙眉,担忧问:“隐昭是不是受伤了?”
隐昭对大司徒一向维护,决计不会作壁上观。
赵政确定她额上无恙,移下手掌,缓声道:“隐昭也被牵涉其中。”
她听后,顿时要暴跳起来。赵政摁住她,“你别急,受伤的人现在都在官府”
,闹事的也被抓了。我宣你进宫,就是为了带你去见他们。”
他们在巷口换了弃车换马,一路疾行。随行的护卫就在城门处等着两人,一行人快马加鞭朝着雍城赶去。索性大司徒人多物多,脚程慢,用了半日就被他们追上了。
郡守迎他们进府,慌张告诉赵政,闹事的那拨人是徕民,非秦国旧民。赵高手下捏拳,这堆人当真该在牢里好好学学秦法。
赵政去看望受伤最重的大司徒,赵高焦急自行去找隐昭。
“隐昭!”
“先生?”隐昭先是觉得意外,倏尔想到脸颊上的伤势,急急垂下脑袋。
“抬起头。”赵高过去抬高他的脸,专心检查他脸上的伤势。都是些皮肉伤,青一块,紫一块的,却看着骇人。
隐昭牵牵她的袖角,宽慰道:“都是些小伤,先生教过我如何护住要害,我记得的。”
赵高垂眼看着他小臂上,接过他手里的药膏,用木片一点点涂在他伤处,“怎么不还手?”
他的剑术和拳脚功夫虽不是各中翘楚,但自保绰绰有余。望着他小臂上的防御性伤痕,再看他连后颈都沾了不明汁液的痕迹,这家伙必定是为了护人,杵在那儿任人打。
隐昭乖顺昂着脑袋,牵起嘴角,“学室曾有一令,若在外测绘时,与人生事,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动武。”
狗屁规矩。自家孩子被揍,哪还有什么冷静,道理可讲。现在她就是护犊子的熊家长,只想抓了那些人去修驰道。
须臾,她平复下呼吸道:“那些人见你等任人宰割,只会更加放肆。下次若再有这样的事,弄出些动静来,吓吓他们也好。别傻站着等人来揍。”
“善。”隐昭听话地点头,先生教什么,他就学什么。学室、官府统统都排在后头。就如这次,先生叮嘱他,要遵师言,他才会听从大司徒吩咐,一动不动任人欺负。
“身上可还有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