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番外・符明渊

绿林斑驳,符明渊踩在绵软的草地上，随着沉稳有力的步履，他玄色衣襟顺势摆动,如同主人的心情一般急切。

今天天气很好,陛下约了同他梅林散步,符明渊远远就看见一颗挂满青梅的树梢下，那人身着青白色衣裳,手中折扇轻摇，背对他而立。

符明渊唇角不禁挂上笑,大步流星地走去,朗声唤着:“陛下。”

他的声音,足以让对方听清,可出乎意料的是，对方仿佛听不见这叫喊声，动作没变,连手中折扇都不曾偏移半分。

符明渊心思微微下沉,脚下不自觉步伐加快,几乎是小跑的速度,可这明明短暂到触手可及的距离，他却如同走了千百年之久。

――陛下

他轻声呢喃,蓦地，青白色身影旁,缓步走出位身着太监服饰的少年，少年行了个礼，眯着眼笑:“陛下，您今日都逛这么久了，回去了罢。”

等等。

符明渊哑然地张张嘴,却听见一道温润的声音，似乎透过很远的地方飘来，“好，走吧。”

符明渊心猛地揪起，他伸伸手臂，想要跑过去拉住那人，可脚下却如同挂了千百吨的铅球，移不动，迈不开。

青白身影却如同魅影般，转眼见，就走到了他视线的尽头，合着那身青白衣裳，慢慢地和绿荫融合在一起。

至此，他的视线直凝视着前方，对身后所有的一切都毫不关心。

周围场景越来越暗沉，阳光被什么东西抽走，那东西贪婪可恶，还想吞噬掉所有的光明。

符明渊看着慢慢消失在眼际的身影，浑身的力气在顷刻间湮散，他无力地躬身蹲在地面上，眼底充斥着茫然无措。

――等等啊，陛下。

――你回回头。

――你看看我。

――陛下……

空间中，最后一丝光亮被抽走，缥缈的声音自风中吹来――“符明渊，我腻了。”

符明渊呼吸一窒，整个人猛地睁开眼坐起，垂首重重地喘着气。

外面传来太监的声音:“陛下，需要奴才吩咐人叫水吗？”

他这在刻，找到了自己的声音，沙哑的像是喉咙被什么东西划了几下，“不用，退下吧。”

太监闻言退下，室内再次恢复沉寂。

外头的风顺着窗户吹进来，吹得他被汗水浸湿的后背凉嗖嗖的。

符明渊维持着动作不变，久到都让人以为时间停滞，他才轻轻抬起手掌附在脸上，温热的液体肆意地从指缝划过，整个人如同小兽般呜咽着:“…对不起…我错了啊……”

你为什么，不愿回头看看我。

……

窗外春风和煦，带出陈年旧事说于树听。

在很多年前，符明渊本不姓符，他母亲的姐姐经年入宫，本在宫中盛极一时，却遭奸人陷害至死，连累整个母家被流放至边关。

父亲一家为了撇清关系，一纸休书送于他母亲，将人撵出了宅子。

他母亲本就是深闺女子，受不住磨难，病死在了路上，母家上百人，死的死，散的散。

符明渊硬生生挺到边关，只剩一口气时，被一符姓小将领带走收养，他整日读书习武，就为了有朝一日能给母家翻案。

谁知道那皇帝是个命短的，没两年就去了，新上任的皇帝虽然不是个什么明君，却发善心顺手翻了几个案，这几个案里，就有他母家一案。

符明渊怨恨皇族，却也承了新帝的恩情，等到他掌握军权时，新帝已时日无多，好在在死之前，还找回了自己唯一的儿子。

新帝临走前，希望他能加以辅佐新帝，符明渊应了，如果新帝乃明君，他就保对方皇帝的位置一直坐着。

可惜，这赵睿根本不是当皇帝的料，最后符明渊还是决定废物利用，将赵睿的价值利用起来。

亲征、诱饵、中毒惨死，这些都只是他计划的一环，可惜终究人算不如天算，符明渊还是没狠下心，留了皇帝一命。

可谁知这一留，符明渊就将人留在了心底，余生难清……

至此，距离赵氏最后一位皇帝薨逝，已然过去六年，当今天下之主，前身乃是旧赵国将军符明渊。

天下文人墨客对他前半生功过褒贬不一，若说其中最富有争议的，便是这继位一事。

据官方传言，乃是前朝草包皇帝赵睿，愧于无能，自愿将皇位传于大将军符明渊，上苍感念他胸怀宽广，将他召去钦点了神位。

可民间还有另一版本，说这前朝皇帝，是被当今所威胁，当今为了继位名正言顺，将其硬生生逼死，死前以他名义立下退位诏书。

这两个版本在民间流传甚广，引得无数人私底下争先议论，但其中到底如何，外人无从考证。

但看当今符姓皇帝，终身未娶，膝下无子无女，民间又流有传言，这赵姓皇帝乃是当庭横死，死前，曾诅咒符姓皇帝，终生高处寒，孤寡无依断子绝孙。

新历七年，当今符姓皇帝突然重病，太医院查不出病因，皆束手无策，众人诚惶诚恐，生怕脑袋和脖子就此分了家。

皇宫内惶惶不可终日，符明渊本人面对这一切却是淡定如常，明明还不到不惑之年，他耳鬓间已是白发苍苍。

符明渊唤人召来大臣，将早已立好的诏书传给其中一位堪为明君的人。

而后，符明渊散退众人，双目浑浊地看着床幔，据说人到死前，脑海中会闪过这辈子心底最重要的事。

他看到自己死去的母亲，看到战死沙场的养父，到最后，他看到许久不曾见到的人，口中溢血，轻飘飘地倒在他怀里。

符明渊慢腾腾地伸出手，他这双手，打过天下，也抱过那人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