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劝导
“你看出我不喜欢王城了。”
黑发女孩微微笑了一下,即便容色里透着带有稚气的美丽，但眼神却疲惫无比，像一束经受风霜击打而被迫弯腰的原野矢车菊般,让每个路过的人都忍不住要惋惜地感叹,亦或是心疼地将她抱在怀中。
柯露斯塔的指尖轻颤了一下。
她犹豫地望向乐缂丝，抿了抿唇，到底还是克制着自己暂时没有动作。
而乐缂丝并没有注意到她的神情,这名身份成谜的年幼女孩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相当老成地叹了口气。她低垂着眼睛,漫不经心地整理着自己看上去朴素、实际却用料昂贵的衣裙,用淡漠好似旁观者般的口吻说道：
“王城就像是一个海洋漩涡的中心，看似是最平静无波的那一点，实则周遭却暗流涌动、一瞬不息――若是稍有不慎,便会被卷入其中撕成碎片，容不得半分行将踏错。”
“生活在其中的每一个人都必须时刻绷紧神经，无论是什么身份,无论是什么年纪，只要身在王城,就一定将会成为执棋人们用以博弈的棋子。”乐缂丝低下头,望着自己短靴旁的细碎的灰色石子,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没有人能真正掌控自己的命运，哪怕是做提线木偶，也会因为看不到未知前路里哪怕一星半点的光芒，而惫累到身心俱疲。”
在王室贵族并立的诺比利，哪怕是国王陛下,恐怕也无法肯定地说，自己一定不会成为某个大贵族布局时可以随意摆弄的棋子。
最高掌权者尚且如此，又枉论被欺诈女神完全掌控着的第一公爵家族呢？
自己所想要追求的东西……或许，这辈子都没有希望了吧。
乐缂丝正出神地想着，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却忽然感到自己肩头搭上了一双又细又软的手臂。
一个香香甜甜的身影钻进她的怀里，仍带着点婴儿肥的脸颊亲密地贴在她的锁骨前，就像之前的那只小猫一样，乖巧、可爱，甚至还下意识地不自觉轻轻蹭了蹭。
黑发女孩惊讶地望着忽然抱住自己的小姑娘，之前丧气的情绪也不知道被丢去了哪里。自记事以来，她就再也没有与人这样紧密地接触过，当下便脸色微红，手指却放在对方的肩头，一边迟疑着要推不推，一边又声音急促地唤道：“露丝――”
柯露斯塔笑眯眯地仰起头来，一对满是光芒的金色眼睛望着她，让乐缂丝的心跳登时漏了一拍。
“你有点像我妈妈哦，乐缂丝。”在眼前女孩子怔愣的注视下，棕发女童弯了弯眸，操着一口清脆如黄莺般的嗓音，真切地细数感叹道，“她也像你一样喜欢海洋，喜欢自由自在的小猫，喜欢没有人拘束的生活……对于她和你而言，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才是这一生中最为重要的目标吧？”
“……我不甘愿被人摆布我的命运。”乐缂丝轻声道，“从这样的角度来说的话，我的确与黎卡娜阿姨十分相似。”
她低着头，静静地看着面前那双纯金色的双眸，其中水光盈盈、流光溢彩，就如同一条淌着蜂蜜的浅浅小溪。
听说……那位放弃了尊贵的身份、优渥的条件，毅然决然甩脱掉自己荣耀万丈的继承者身份，来到这个偏僻小镇低调生活的黎卡娜瑞亚丝・阿弥瑞姆，也有一双这样美丽的眼睛。
在她怔怔出神，几乎要沦陷在那汪甜蜜的溪流中时，怀中的女孩却忽然眨了眨眼睛，神情略微严肃起来，语气也一反常态，就像她刚才那样，淡淡地说道：
“――如果不愿意被人操控、做别人手里可以被随意玩弄的棋子，那就尽力去得到自己想要的，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吧。”
话音落下，她又重新冲讶然的乐缂丝甜甜笑了起来，就像刚才的沉稳都是一场幻象那样，她神色单纯而真挚，满眼都是黑发女孩的身影。
柯露斯塔搂着对方，像个小娃娃一样将下巴抵在乐缂丝的胸口，仰起脸颊，一本正经道：“从前我常与朋友在沙滩上玩螃蟹打架的游戏，可是被捉来的螃蟹却总会在不经意的时候，伸出钳子夹一下我们的手，然后飞快溜走，任谁也无法再一次找到它……所以我想，只要自身足够强大的话，不管将被什么样的人操控人生――那都是暂时的呀。”
乐缂丝沉默下来，安静地与棕发女孩对视着。
她从来没有想过，一个从未经历过权势倾轧的平民孩童，竟然也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这样一番值得细细咀嚼的话来。
血脉的相承真是有趣……或许黎卡娜也无法想象，自己的女儿竟然可以无师自通地掌握那些至关重要的、“贵族生存准则”之中的内容吧。
然而，柯露斯塔却并未觉察到自己话中的深度，她仍然在专心致志地安慰着情绪稍微稳定了一些的伙伴。
她将指尖放在乐缂丝的后颈，悄悄蹭了一下对方柔顺的长发，然后立刻做贼心虚似的屈起指节，面上仍然认认真真道：“所以呀，乐缂丝小姐，请务必努力变得更加厉害一些吧！”
“因为，只有真正强大起来，才能让自己、让所有想要保护的人，都能得到真正的自由啊。”
这两句话像是有什么魔力一般，可以轻松地感染到自己的内心。乐缂丝微微睁大眼睛，深蓝的瞳眸里满是讶然与明澈，像是一捧清透的海水般，放在阳光下被照耀出点点光泽。
良久，黑发的女孩才露出一个微笑，眼帘半垂，神色柔和，笑容中却像是被点醒了那样，隐隐带上了些说不明晰的深沉与野心，让那张本就精致的容颜更加生动了起来。
“你说得对。”
她平淡地说道，伸出手去，真真正正地将这名善解人意的小姑娘紧紧抱在了怀里。
“我会一直按着你的期望而努力……既不去逃避自己的出身，更不去害怕即将面临的未来。”
“――亲爱的露丝，希望当我真正挣脱‘枷锁’的时候，你能再像今天这样，给我一个温柔的拥抱作为祝贺，好吗？”
柯露斯塔闭上眼睛，放松下来，稳稳地枕在她肩头，轻声说道：“好呀，一定会的。”
……
麦提家的小屋与布瑞薇乌家正好遥遥相对，就坐落在西赛德镇最西端那一大片金黄的沙滩边上，红顶棕墙，石砖木门，窗子被大片大片茂密的植物所掩映。
这栋房屋侧朝大海，花园宽敞，一部分幽绿的草木扎根于东侧的泥壤当中，另一部分千姿百态的花朵则在西面的沙粒中轻轻摇曳。由于距离海洋过近的缘故，这栋房子里居住的人即便是呆在屋内，都能听到海浪那低沉而富有韵律的拍打声。
虽然沙滩蔷薇的热度已经随着时光流逝而渐渐冷然下来，但科维特却仍然有几天没去找过柯露斯塔了。
因为母亲说过，布瑞薇乌家最近在招待非常重要的客人，柯露斯塔恐怕腾不出空来和他一起爬树摸鱼。
科维特只能暗叹自己倒霉――这段时间，不是他忙，就是露丝忙，两人已经很久没在一起痛快地玩上一次了。
不过在热情的西赛德镇，每个人都会公认“以客为大”，所以科维特也没有不懂事地跑到东边那栋木屋前大喊什么“姐妹去玩水”，而是乖巧地待在家里，开始暗自计划着给小青梅一个精心准备的重逢礼物。
――虽然他们的离别时间还不到一个礼拜，但生活中的仪式感还是要有的嘛。
不如……给她画一幅画？
露丝妈妈的画工恐怕在整个王国都难逢敌手……至于自己的火柴人大乱斗，她肯定不会看得上眼吧。
要么……给她送一束花？
不行不行，上次到海鲜市场比砍价水平时，自己才输给了她一朵最大的沙滩蔷薇。如果是同种类型的礼物，再送一遍的话，就完全没有新意了。
唔，既然如此，那干脆给她做一个手工吧，这个应该没问题。
科维特・麦提既没有遗传父亲作为商人的精明，也没有继承母亲高超的园艺天赋，但是，在觉醒木系魔法之前时，他最亮眼的才能，在于那一双堪称能“点石成金”的巧手。
小到自家花园里细密紧实的篱笆，大到海滩上华丽绝伦的沙堡，科维特性格沉静坚定，认定的事情就要做到完美，但凡从他这里出来的手工作品，基本都能称得上是一件相当精致的“工艺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