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不知过了多久,路知乐和郭正阳已经面露疲倦之色了,但分沓而至的怨灵却没有分毫减少的苗头。路知乐蹙紧眉头,“阳哥,这不对劲啊,这座山的怨灵也太多了吧。”
这座荒山人迹罕至,衰草寒烟,正是滋养怨灵的福宝之地。但就像一个容器只能容纳规定的数量一样,每座荒山能滋养怨灵的数目也是有限的,毕竟太多怨灵聚集在一个地方只会过度消耗某地的气数,那到时候别说是滋补魂魄了,各怨灵之间为争夺阴气吃掉同类也是常有的事,可这座山上的怨灵却有层出不穷之势。
郭正阳也纳闷,“不知道啊,我快打不动了,得想别的办法了。”
“那你赶紧想啊。”路知乐喘息片刻,回头望向折风,见折风像拎鸡崽一样拎着灯曲跟在自己身后的半臂之距,神色悠然,面色翩然,好一副倜傥少年郎的模样,他不禁好笑道:“为什么我累死累活的打怪,你就悠闲自在的带小朋友?”
折风坦诚道:“没鬼来打我啊。”
路知乐:“........”
打扰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郭正阳道:“小乐,我觉得我们俩有点儿班门弄斧了,你觉得呢?”他说着,还朝路知乐眨眨眼。
路知乐恍然,是啊,刚才太着急了,所以才疏忽了折风的实力,失敬失敬,他谄笑道:“对啊,我们怎么这么不懂事儿呢,居然不给折风哥哥一个出手的机会,”他收回弥月,对着折风做了个请的姿势,无不恭敬道:“折风哥哥,您请。”
他还不等折风答应,就拽着灯曲躲他身后去了,躲好还不忘说一句,“折风哥哥加油哦。”那边的郭正阳也累的够呛,见状也赶紧扶着花暮过去报团取暖了。
折风:“........”他抬手在几人头顶落下一个结界,而后纵身跃至长空,一袭白衣翩飞似雪,双手快速掐诀结印,一个光彩粼粼的硕大法阵便自上而下。阵法每落下一分,地面上怨灵们不寒而栗的惨叫声就高涨一分,直至半空,那些怨灵的身形已然豕分蛇段,云消雾散。
地面上的怨灵不说上千,也有数百,路知乐和郭正阳吭哧吭哧打了半天也才消了冰山一角,但折风一出手则悉数歼灭,这实力悬殊的....让路知乐好有安全,他拍手吹捧道:“哇哦,折风哥哥你可真厉害啊,”捧完还不忘踩一脚,“那么请问你早些时候为什么跟个爷似的不出手呢?”
折风稳落于地,“.....出了。”他一直守在路知乐身边,见有怨灵企图扑向路知乐时,他便以眼神示警,然后那只怨灵就会怂哒哒地拐个弯袭向郭正阳。
可怜郭正阳并不知情,且再次对折风的实力由衷的钦佩了一番。
阵法未散,禹幻云这种恶鬼自然也受其影响,虽然她的道行比一般孤魂野鬼较高一等,但仍扛不住折风那道法阵中的盛阳之气,即便此刻没有魂飞魄散,但也魂碎魄裂,离消散之时亦不远了。
她不甘,她恨,凭什么?凭什么生死都要受制于人?她只是想跟心爱之人在一起,这有什么错?
槐树在渗血,不单是满树的亡魂花在如雨而下,就连粗壮的枝干也在渗血,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越发浓重。禹幻云强撑着不堪的魂魄,祈求道:“别碰她,我求你了,你别碰她。”
是对正在对着槐树施法的卓海说的。卓海侧眸瞥她一眼,寒冰般的眼眸里瞬时融化了一层不易察觉的薄冰,似是有什么东西正在挣扎着往外涌出。而下一秒,他便收回目光,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先前融化的地方又增添了几尺厚冰,“她已经不在了,你做这些只是徒劳。”
“她在的!她在的!我还没有做完,等我做完这一切她就回来了,所以你别碰她,我什么都没有了,求你把她留给我好不好?”一双可怖的眼眸布满两行血泪,禹幻云才不管是不是徒劳,她只是苍茫天地间的孤魂野鬼,而陶薇是她紧紧揣在怀中的一抹烛火,尽管微弱无光,却始终暖至心房。凉薄人间走一遭,丢了命,捡了宝,你让她如何坦然接受这要命的前功尽弃。
卓海置若罔闻,并加速了手上施法的灵力。
路知乐忽觉胳膊一片湿热,他稍一偏头,原来是灯曲抱着他的胳膊在哭,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抬手摸摸灯曲的小光头。灯曲扬起委屈的小脸,“小乐哥哥,你们不能把陶薇的魂找回来么?”
散掉的魂去哪里找?路知乐一笑,“怎么?你个小和尚还挺可怜那女鬼啊。”
道观寺庙皆以驱邪捉鬼为己任,灯曲面色一红,羞愧道:“不是,我是觉得让她把心愿了了好超度一点。”
路知乐没来得及再说话,只听见轰的一声,再循声望去,只见血迹斑斑的地面倏地破开一个巨大的口子,随着一个涟漪着红光的东西渐渐露出地面的同时,一股浓郁的花香便瞬间就冲散了满院的血腥。
禹幻云的双脚已经开始消散,魂魄本体亦是虚弱非常,但在这声动静之后,她便如回光返照般地竭力嘶号起来,“不――!!!”
卓海微抬手腕,一口通体鲜红的棺椁便完整无遗的暴露在众人眼前,众人皆倒吸了一口凉气,而折风只是略带嫌弃地扇扇弥漫在鼻尖的香味,并稍稍往路知乐的身边靠了靠。
花暮震惊道:“真的是红棺!”
郭正阳偏头看着她,“有什么寓意么?”
花暮回忆着看过的古书,道:“‘槐开亡魂花百颗,红馆旧人魂千缕’,陶薇已经没有魂了,此法是夺取别人的精魂给她织就一个完整的魂魄。”
精魂,顾名思义,精品魂魄。人有三魂七魄,死后一魂二魄留于体内,剩下的二魂五魄便以魂体的形式存在于世间游荡,或去地府轮回投胎。但如果魂体不慎被抓去献祭的话,则会被人筛选出其魂体中的优质魂魄,也就是对献祭者最有用的魂魄。
有句古话叫‘六神无主’,意思就是魂体一旦被抽走主要的魂魄,那其它被弃用的魂魄则像失了依靠般地尽数散掉。
郭正阳眉头深锁,心中一阵嫌恶。
事到如今,禹幻云也自知再无回天之力。但她依稀记得那只鬼魂曾说过,红馆一旦见天,续魂阵法便会自动失效。眼见陶薇已然没有续魂的可能,她也没有再见到心爱之人的可能了,而那句欠了五年的生日快乐也终将无法再述诸于口了。她只能绝望地卑微道:“我错了!我错了!一切都是我的错,你别开馆,我求你们千万别开馆,她不能见光,不能见光的!”顿了顿,见没有人回应她,她又陡然暴躁了起来,“你们为什么不让她好好的待在地下!为什么非要把她挖出来!为什么――!!!我恨你们!恨你们!我诅咒你们不得好死,全都不得好死!”
没人管她的歇斯底里。路知乐径直走到红馆前,红馆莹莹发光,丝缕香气淡雅恬静,他问道:“海哥,这香味是哪来的啊。”
卓海言简意赅:“尸体。”
路知乐看了眼卓海的脸色,咽下一句尸体上为什么会有香味啊?又听卓海道:“开馆。”
路知乐刚要动手,便听见一声温柔至极的声音,“别开。”他抬眼望着半空中的禹幻云,她温柔哀求,“别开好么?让我的宝贝好好睡觉好不好?错事都是我做的,我愿意去炼狱受千年苦刑,只求你别开馆好不好?”
这种恶鬼本不值得同情可怜,但奈何路知乐恍惚间竟真的从她那淋漓骇人的眼眸里看见一株珠白娇花。
忽然听见有人在叫他,路知乐倏尔偏头,便看见折风那双温柔绵绵的眼神。于是他想,或许刚才并不是他眼花了,而是他真的看见了禹幻云眼中那份独属于陶薇的一目春光。
但再无限的春光也终将会被更迭的季节所替换,就如同不管禹幻云对陶薇是如何的深情缱绻,在场的所有人也不会忘了这里还有三十四个无辜之人为她的深情买了单。
世间因果讲究冤有头债有主,纵然禹幻云无故枉死,陶薇无辜惨死。那禹幻云也不该用他人之命来为陶薇塑魂,她一片深情不假,可这十七对新人里难道就没有如此深情之人么?
每个人都想活着,没道理因为你想让谁活就让他人为你所想而献出宝贵的生命。她陶薇是你禹幻云的心肝宝贝,那这里三十四个人就不是其父母的心头嫩肉么?
路知乐收回思绪,回视折风,“退后,我要开棺了。”
折风未退分毫,“开吧,我不给你捣乱。”
路知乐也不再矫情,反正也没什么东西能伤害到折风。他在脑海里叫了声十七,下一秒,路知乐凝灵力于指尖,抬手画符,符成,并指一推,灵符倏地印在红棺数寸之间,红白两道流光相撞出盛大的光芒。随即,盛芒中响起一片滋滋作响的声音――是棺椁边缘裂开的声音。
紧接着,路知乐再施以灵力微微一掀,红色的棺板旋飞而出,一阵浓烈的花香再一次绽放在破败的道观之中。
禹幻云的身子已经消散了一半,而折风的几道灵光也已经松散的不成禁锢了。棺开了,禹幻云再也没有力气悲号了,只是拖着残魂飘至红馆之内,然陶薇的尸体已经吸食了太多的至阴魂魄,且又被极阴之阵压在地下数年。以至于她一个残留过多阴气的失败品在触及到人间阳气的那一刻就已经化成飞灰随风飘走了,而残留下来的就只有满院的清香和一件雪白的婚纱。
禹幻云的残魂侧躺在白纱的旁边,诡异的脸上露出僵硬的笑容,“宝,你又走了,你去哪儿了?能不能不要再丢我一个人了?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很久,可我怎么都找不到你,是我太笨了么,本来....”血泪染红了白纱,她哭的像个丢了心爱玩具的小孩子一样,“本来我就快找到你了,就差一点儿....就差一点儿我就可以见到你了,可是我太笨了,我搞砸了,我见不到你了....”她温柔如水地说,“宝....我好想你啊....想的快疯了....”
浓雾骤散,绯霞旖旎。禹幻云碎裂的身子裹着飞灰一起随风悠扬,她凝视着遥远的暮色,“宝,你的无名指已经被我戴上了婚戒,你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么....”她笑了,带着渗人的甜蜜,“意思你已经嫁给我了,所以....不管你在哪儿,回来带我走...好不好?”
院中一阵沉默,其他几人皆是漠然不语,只有灯曲这个小和尚在啪嗒啪嗒地洒着金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