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番外 O Sole Mio(上)
副CP番外~
严允本来不叫严允。
和其他尚在襁褓中就被遗弃在育幼院门口的孩子不一样,他到这里时已经两三岁了,只知道自己叫阿允,对其他事情却只有模糊的印象。于是院长老太太也不帮他改名了,就顺着他自己的意愿喊他阿允,姓氏则跟了她,全名写作颜允。
兴许是因为懂事后才来到育幼院的关系,他在成长过程里待人一直很冷漠,除了偶尔会对比自己小的孩子们露出笑颜以外,想在他那张冷峻的脸庞上窥见笑意可说是天方夜谭。
也因为他不爱笑,在育幼院里待了整整十年都没有夫妇愿意领养他,各个都觉得这孩子过于阴沉,没那功夫将他养熟。
十三岁的严允在无意间听见某对参观的夫妇在背后对他这番品头论足后,过没多久便去敲响了院长老太太的门:“我不想离开这里,请他们以后不必再把我当成领养选择之一。”
老太太扶着老花眼镜看他,半晌叹出口气:“阿允哪,有时我会想,这世上有人能打开你的心吗?”
严允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站在原处。老太太早已习惯这孩子的冷清,不以为杵,说了声“知道了”,就让他出了办公室。
有人能打开他的心吗?严允走在带着春雨潮湿水气的走廊上,院长的话在他心底回荡,可他自己也不知道这问题的答案是什么。
老太太在那年秋季说自己年纪大了,遭不住孩子们的活泼,聘来一个年轻人接替自己的位置,跟着儿女到了国外生活。
年轻人刚从大学毕业,还是鲜嫩的二十出头,脸蛋清秀柔和,鸦黑浏海下是清凌凌的眼瞳,纤弱得严允怀疑他能不能受得住平均年龄六岁的弟弟妹妹们折腾。
但他很快就发现自己是过虑了──名叫徐莳清的新任院长亲和力超乎预期,平时调皮得连巷子里黄狗都嫌弃的十几个孩子没几天就被他收拾得服服帖帖,每天早上喊醒孩子们的嗓音从不时劈岔的老太太成了温和柔软的年轻男声,接着院子里会此起彼伏地响起各种奶声奶气的“院长爸爸──”、“院长爹地──”,弄得他愣是一个多月才习惯过来。
已经十三岁的他当然不会在那些奶声奶气的响应行列里,事实上,整个青春期他都不大开口──严允不喜欢自己变声期的声音,觉得好像只被掐住脖颈的鸭子在奋力挣扎鸣叫。
那只鸭子的处境和他太像了,他讨厌这类可怖的相似。
但已经收服了小萝卜头的徐莳清似乎没有要忽略他这育幼院地缚灵的意思。不知为何,徐莳清总是特别分了一份关注在他身上,有事没事就跟他搭话,也并不说什么要紧的事情,就只是问问他在学校如何,课业是否应付得过来的问题。
严允不怎么回话,他也不在意,自己拣着以前还在学校时的事情缓缓地讲,最后总会在尚未抽高的少年头上轻拍两下,微笑起身:“有什么事就来找院长爸爸吧,我办公室的门总是为你们开着的。”
“……”严允还是没说话,等走出办公室后听见清瘦青年关上门的声音,方敛着眉眼轻嗤:“哪有大人不到十岁还自称爸爸的。”
大概是受到身边同侪纷纷觉醒的中二病影响,升上二年级的严允也开始叛逆起来,以往虽然冷着张脸,好歹还会坐着听徐莳清讲完;现在他自觉是个大人了,哪里耐得住性子听青年说话,避着人的同时还学会了在育幼院关门的半夜里翻墙出门闲晃。
他也没什么特定的目的地,只是觉得育幼院里十年如一日的天空令他窒息。
他是有点怨愤的,怨他的亲生父母既然不要他,为什么不在他还无知无觉的婴儿时期就扔掉他,而是在他已经有了辨别能力时做出这种事。
院长老太太自然待他很好,其他孩子们也都童稚可爱,育幼院有善心企业家固定资助,环境和伙食都是不错的,以一个孤儿来说,他知道自己应该感激这些──可他并不觉得自己是孤儿。
记忆虽然模糊,可他还是拥有幼年时期与父母玩耍出游的记忆,这让他从心底深处无法认同育幼院是自己的家,并且对人产生了深深的不信任感。
就连上一刻还和颜悦色的父母都能转眼扔掉他,有什么是什么能相信的?严允怀抱着这种想法长大,且坚信只有将自己的心扉重重锁起,挂上一道道铁链,那才能让自己永远安全。
可他没想到徐莳清为了不让他在夜半游荡,把自己的脚踝给扭伤了。
那是个一如既往月黑风高的夜晚,严允走到育幼院不怎么高的墙边,活动了一下筋骨,伸手攀上顶边,一鼓作气跃上,而后完美地降落在墙外的马路上。
他掸掸衣服上沾到的灰,走出几步,正要离开育幼院所在的巷弄,忽然听见身后的墙里传出响动,是跑动后的喘气声、重物落地的声音,以及隐忍着痛苦的嘶气声。
严允顿了顿,面无表情地回头看向声音来源。
墙边坐着一个青年,此刻正扬起脸看他,神情是觉得自己丢了大脸的羞窘:“阿允。”
整个人转过了身,严允漠然地看着他:“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知道你最近总是跑出去,你还小,在这种时间出门太危险了。有什么不高兴的事情告诉院长爸爸好吗?别这样自己跑出来。”
青年的脸在路灯照射下显得苍白,或许是为了追赶上严允让他耗了不少力气,墨黑鬓发被汗打湿,配上他跌坐在地的姿势,看起来既狼狈又可怜。
严允也不知道为什么,心底在触及青年那双清澈的眼时抽了一下,旋即别开相对的眼:“没什么不高兴的。你回去吧,我自己走走,很快就回去。”
说完也不管徐莳清似乎还想说些什么而张开的唇,径自回过身躯,还没跨出半步,身后传来的呼唤,和痛呼后接踵而来的跌坐在地声响就让他反射性地转了回去。
青年的额上沁出了冷汗,严允在灯光下看得分明,他动作一滞,大步走到徐莳清身侧蹲下:“你受伤了?哪里?”
徐莳清白着脸,咬唇道:“脚踝好像扭到了……”
严允皱起眉,将他的裤管拉到小腿上,握住明显肿了的脚踝按了按,在听见青年尽力憋住却还是逸出口中的呻吟后冷声道:“不会翻墙干嘛翻?伤成这样,接下来要好几天都不能正常走路了。”
“……我怕跟不上阿允。”徐莳清低着头,似乎也觉得翻个矮墙就能摔伤脚极为羞耻,目光盯着被少年掌心握住的细白脚踝:“如果绕到大门再开门走出来,你说不定就走远了。”
严允替他抬高脚踝加压的手松了一瞬。
就为了跟上他,劝他不要在深夜独自徘徊,不会翻墙的青年不但鼓起勇气翻了墙,还笨拙地扭了脚。
“……笨死了。”严允低声说,听见他话的徐莳清抿唇不语,垂头丧气的模样像是被暴雨打过的花朵。
接着严允放下他的脚踝,将人打横抱起。
上了二年级后他一路抽高,已经和174公分的徐莳清齐平,而在学校时被挑入篮球校队,每日的训练让他比一般同侪更有力量。
所以抱起一个瘦得像纸片的青年对他而言并非难事。
“……怎么都是骨头。”他抱着徐莳清往大门方向走,话里满满的嫌弃意味:“平常吃的又不少,东西都去哪里了。”
徐莳清在被抱起时吓了一跳,但很快反应过来无法行走的自己现下除了靠严允协助外根本无法移动,也没多作挣扎,乖乖地窝在少年还略显单薄的怀里:“我本来就吃不胖……还有,阿允你不能这样对院长爸爸说话……”
“我没有爸爸。”严允低头看他,脸色淡漠:“你也不是我爸爸。”
徐莳清安静了,垂下眼帘,长睫的阴影投射在下眼睑,烛影般摇曳:“……对不起。”
“还有,你才比我大几岁,为什么一直想当爸爸。”严允没有接他的道歉,语气凉冷依旧:“徐莳清。”
青年睁大了眼,仰头看他:“你喊我什么?”
“徐莳清。”严允重复了一次,唇齿间吐露的名字再清晰不过:“钥匙呢?拿出来,进去帮你冰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