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意入梦
一望无垠的麦田,随着清风的拂过,轻吟浅唱地发出轻微的声响,如窃窃私语的细浪,沐浴着炽热的阳光,在天际熠熠生辉。
遥远的田垄之上,站着一道孤独的身影,静静地遥望远方,仿佛风儿轻轻一吹,那人就会随风化去。
顾揽月其实并不太看得清那人的身形样貌,只是凭感觉猜的那人就是“他”,而非“她”。
他隐隐感觉得到,那人正凝望着自己这一方向,莫非,“他”也在看着自己?如同自己一样?
顾揽月心里突然涌上一股激动,他想大声呼喊对方,即使他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他想奔向那人,即使他与那人并不认识。
这是一股不知从何而生的冲动,它就这么莫名地出现了,从他第一次做梦的一个月前,令他措手不及,又暗生期许。
他强行忍耐了一个多月,他已经忍了这么久,不想再忍耐下去了,他迫切地想要得到那人关注的目光。
顾揽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似乎是想用尽全身力量去呼喊对方。他刚张开口,远在天际的那抹身影却逐渐变淡了,如烟似雾般悄然地散了。
徒留下他一人,驻足遥望,停在漫天席地无尽的怅惘和失落之中。
梦境再次如潮水般褪去,没有一丝丝留恋,不顾他的嘶喊,抛弃了他,沉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暗中。
顾揽月呆呆地坐在床上,看着掌心里攥着的一把麦穗发怔。他摩挲着每一粒种子,颗颗饱满,带着些许的粗糙,泛着淡淡的麦香……
他痛苦地捂住了脸:“明明这么真实,明明就在我掌心中,为什么……还要离我而去?”
他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方方正正的橙黄色的盒子。打开盒盖,里面竟然全都是麦穗,同他手上一模一样的麦穗!
他把细长的纸条在麦穗身上绕了几道,然后用黑水笔在纸条上标下一个数字:31。他仔细地凝视着手中穿上特制衣服的麦穗,如过去每一次那样看了好一会儿,才把它放进盒子里。
顾揽月跳下床,用最快的速度穿衣服、刷牙、洗脸,然后从冰箱里拿了三片黏叠在一起、硬的像石头一样的方面包塞进嘴里,抱着盒子出了门。
现在,比起一顿丰盛营养的早餐,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做。
会心心理咨询所,二楼。
顾揽月抱着已经被他打开盒盖的盒子,坐在海蓝色的单人沙发上,和对面的心理医师,林乔,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他两眼睁得大大的,紧盯着林医生,宽薄淡粉的嘴唇紧抿,仿佛在倔强地坚持着什么。
林乔无奈地一笑,轻叹了口气,和声问道:“所以,你刚刚对我说了那么一大堆,又是人影,又是田野,又是麦穗,就是为了告诉我……你的梦其实并不是梦,而是真实存在的。而你想要去寻找这个地方?”
顾揽月惊喜地瞪大眼,重重地点了点头,开心地叫了起来:“所以,医生您是相信我的话了?”
林乔摆了摆手,笑道:“别着急,顾先生,老实说每个人多多少少都会碰到这种情况,尤其那些和你相似的人。嗯――我觉得你应该多出去走走,看看外面真实的世界,你觉得呢?”
听到这里,顾揽月算是明白了,对方根本没有相信他的话,只当他讲了个笑话,他失望地塌下肩膀,好似一个漏气的玩偶倒向身后。
林乔打量着这个堪称虎背熊腰的男人,内心还残存着一丝不真实感,尽管这种感觉已经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被消磨殆尽。
眼前这个男人,深邃的五官,硬朗的面容,古铜色的皮肤,搭配上型男般的性感身材,即使放到男模堆里都是亮眼的存在。
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阳光爽朗,理应出没于健身俱乐部、泳池派对和海滩美人中的男人,却只过着家和心理咨询所两点一线的生活。
对此,林乔感到深深的惋惜和挫败,因为这一个多月来,他对这个男人完全束手无策,有时甚至被对方牵着鼻子跑。
他却不想放弃,继续询问:“顾先生,可以跟我聊聊你的生活吗?除了那些并无不同的梦。”
“那些不是梦!我说过了!而且说了很多遍!”顾揽月飞快地反驳。
他低头看着手上的盒子,固执地把自己锁在阴郁沉默之中,说:“我要回家了,再见,林医生。”
话音刚落,他的脚步就已经迈出了门,只剩半边萧条暗沉的背影。
又是这样!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仿佛他不是一个心理医生,而是对方梦境的聆听者,虽然这的确是他工作的一部分。
林乔并没有生气,只是心里的挫败感更上一层楼了。
离开心理咨询所的顾揽月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开车驶向清水小镇的郊外。
车子走走停停,拐拐绕绕,一会儿直行一段,一会儿又折回来,在小镇与郊区间漫无目的地徘徊。
顾揽月木呆呆地坐在驾驶座上,凭着身体的本能摆动方向盘。车窗玻璃上映出偶尔过路的人疑惑又怜悯的神情。顾揽月不觉所见,兀自开着车。
终于,他空洞洞的眼眶中蹿起两簇明亮的光,倒映着左前方一整片金灿灿的麦浪。他摇下车窗,凉风送来阵阵麦香,一股脑灌入车内,充盈着他的心房。
顾揽月痴痴地望着那片金色海洋,思绪仿佛拜托了沉重滞闷的躯壳,盛着风投入了那片触手可及的麦香。
他肆意奔跑在田垄之上,麦地之中,追着风,倚着风,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天地间久久不散的芬芳。棵棵麦穗摇曳着饱满的身体,亲昵地拥抱他,亲吻他。
他一个劲儿地往前跑,拼命地往前跑。他不知道自己要跑到什么地方去,总之迈开双脚,往前跑就对了。
他一边尽情地奔跑,一边挥舞着双手,推开身前洋溢着热情的麦浪。终于,眼前只剩下一层薄薄的金色。
不知怎么的,他竟生出了近乡情怯的感觉。轻盈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轻快的身体变得沉重起来。
顾揽月深吸一口,只伸出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撩起那层金色的“麦帘”,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天是那么高,地是那么远,绵延万顷,交汇于那渺茫如水墨泼洒挥就的一点残影,却又如此包容地拥抱着不远处山丘上的那座小木屋。
正如无数画家在亲手毁掉上百幅劣作后,极尽所有的绝望与渴望而倾注之下的最后一次尝试,每一笔,每一画,都是那么恰到好处,浓淡相宜。
或许,这根本就不是真实的存在,这就是一幅画,被无名之人藏匿于天高地远的金色海洋后的一幅绝作。
顾揽月一步一步走上前,想在极慢的速度中努力抓住每一秒去捕攫眼前每一帧的细节,存储到心间。
他行至小丘下,视线沿着漫野的山花青草向上游移,落到上方的小屋上――浅灰色的屋顶,咖啡色的屋身,屋前的走廊石阶外围着木栏,两根粗壮的柱子撑着走廊上方的顶棚。
屋门虚掩着,并没有关紧,是有人在家吗?顾揽月猜测着小木屋的主人。
他轻轻地喊了一声:“请问有人在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