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已经是深夜了，乡村寂静，偶尔传来几声犬吠。蝉鸣渐止，清风阵阵，吹得大槐树的树叶微微发出声响，欧阳樾和秦烨坐在树下，神思飘到很远的地方。
“奶奶高中知道我的性向，她没读过什么书，不懂，但是她还是希望我能改了，后来发现我可能是改不了，就希望我能找个伴儿，别一直一个人，在她眼里，一个人终究太孤单了。”欧阳樾声音有点儿沙哑，语调带着一点儿鼻音，应该是刚才哭导致的。
“那奶奶人很开明，有的就算受过高等教育、在国家同性结婚合法的情况下，都接受不了。”秦烨有一点儿感慨。
欧阳樾看了秦烨一眼，心中的疑问差点问出来：你也因为这个不被理解和接受过吗？但是毕竟交浅言深，忍住了。
“奶奶只是疼我，刚才真的谢谢你，最起码在她走之前，让她有个心理安慰。”欧阳烨由衷的说。
“不客气，遇到这种情况，谁都会这么做的，让逝者安心，是生者的责任。”秦烨淡淡的说。
欧阳樾有点儿吃惊，秦烨看起来就是那种很好家庭出来的孩子，没有经历什么风雨，但是说起话来却有一种不同于外表的成熟。
“还有几个小时天亮，不能一直这么坐着吧？”欧阳樾也很为难。
“你进去吧，我去车里待会儿。天亮估计你要忙，我就直接走了，不和你打招呼了。”欧阳樾点头，秦烨开了车门，进到车里去了。
天还没亮，就陆续有人来吊唁，欧阳樾忙了起来，等他忙过一阵，往外看，那辆车已经不见了。
乡村的民俗，白事和红事都是大事，马虎不得，所以尽管欧阳樾家人丁单薄，迎来送往还是忙得不可开交。
直到第三天上午，入土为安，人才渐渐散去，欧阳樾把院子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看着空空荡荡的家，才真的有了实感:那个世界上最疼他、爱他、无条件包容他的人，去了。
以后再也没有人深夜等他归来，就为他吃一口热饭；不会一点儿香椿也惦记自己，怕自己吃不到；不会因为自己要回家，一次次在村头张望，看到人，笑的脸成了一朵花儿；没有人让自己下雨打伞，天冷加衣……从此后，自己真的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拿了一把奶奶生前常坐的椅子，坐在老槐树下，用老旧的蒲扇遮住了头，蒲扇后的脸，湿漉漉一片。
不知道过了多久，恍恍惚惚有人叫他，他一惊，眼睛还没睁开，下意识叫了一声“奶奶”。
睁开眼，面前并没有那个笑得慈祥，穿对襟布衣，裹脚的奶奶，而是一个有一些局促的男人。站在欧阳樾旁边，从上往下看着他。
“欧阳……你还好吗？”来人皮肤被风吹雨淋侵袭，黝黑，颧骨高耸，眼睛往下陷，一双眼睛有点儿红血丝，看起来比欧阳樾大。
“你是……鲁宁?”欧阳樾在自己的记忆里搜索，勉强对上号，有点儿迟疑地问，毕竟差别实在有点儿大，这是在老家，在自己的院子，否则真的大路上遇到，欧阳樾还真不敢认。
“是我是我，你还记得我啊？”鲁宁显而易见的激动，搓着双手，欧阳樾注意他脚边有两个礼盒，看起来是奶牛还有小点心，白事很多人会送的东西。
“你随便坐，我去洗把脸。”人都来了，总不能赶人家走，欧阳樾哭着睡着的，这时候醒来觉得难受，脸上都是泪渍，紧绷绷不舒服。
打开院子里的水龙头，洗了一把脸。水是井水，大热天也很凉快，欧阳樾洗了之后拿毛巾擦净，整个人都感觉清爽多了，对着太阳眯了眯眼，已经太阳西斜了。自己好像还没吃饭，居然也不觉得饿，这几天过得都紊乱了。
鲁宁找了一把椅子，坐在了之前欧阳樾坐的椅子旁边，静静看着欧阳樾。
岁月从不败美人。鲁宁的脑子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然后居然觉得很有道理。
眉毛细密有型，睫毛黑而长，刚刚洗了脸，还有一点儿湿，太阳下，微微闪光；一双琉璃般的桃花眼，因为刚哭过，有一些红肿，却更添几分风流；鼻子高挺，嘴唇唇形轮廓鲜明，却很薄，抿起来看着很薄情。五官整体搭配的很让人惊艳，会忽略掉年纪。
穿了简单的黑色衬衫，蓝色牛仔裤，宽肩乍腰，身材匀称修长，简单却很有型。
鲁宁不由得自残形愧，都是同龄人，自己看起来比欧阳樾老了很多，已经完全是个中年人了，而欧阳樾还是当年模样，不，褪去青涩，比当年更帅了。
“好久不见了，欧阳。”鲁宁笨拙得打了个迟来的招呼。
“好久不见。”相比鲁宁的声情并茂，欧阳樾就显得非常冷淡。
“我刚回来，听说奶奶去了，过来看看，奶奶走得可还安详?”
“没受什么罪。”欧阳樾言简意赅。
“你没事吧？你……还一个人？”鲁宁问得磕磕绊绊，低了头看到自己沾满灰尘的鞋，往后缩了缩。
“鲁宁，我们关系真没好到可以讨论个人隐私的程度。”欧阳樾似笑非笑，微微眯眼，笑意未达眼底。
“我……”鲁宁刚要解释，电话铃声刺耳响起，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想不接，又不敢，很是踌躇。
欧阳樾毫不在意，拿起手机低头看，鲁宁在电话自动挂断前一秒急急忙忙接了起来。
“你死哪里去了？才接电话？”手机有点儿漏音，手机里的声音又真的非常大，想不听到都难。
“在路上，刚没听到。”鲁宁小心翼翼得说，难为情得看了欧阳樾一眼，发现欧阳樾根本没注意。
“赶紧滚回来吃饭!”电话被粗鲁挂断了。
“嫂子让你回家吃饭了啊？赶紧回吧，别让嫂子着急。”欧阳樾放下手机，平静无波。
“那我走了，等我有空……”鲁宁站起来，还要说什么，被欧阳樾打断了。
“不用来了，我这几天就走了，谢谢你能来。”欧阳樾站起来，送客。
鲁宁嘴张了张，最终什么也说不出，低头往门口走，看起来背有一些佝偻。
“鲁宁，”欧阳樾开口，鲁宁惊喜回头，热切看着欧阳樾。
“这些东西带回去给孩子吧，我吃不了，也不需要。”欧阳樾把那两个礼盒拎起来，亲自送到鲁宁手上。
鲁宁嘴唇颤动了几下，最终什么都没说，接过东西，仓皇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