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那个病人名叫余诚实,还真是“配得上”诚实这两个字,秦深回想起资料上的那个名字,眼里像有把锋利的小刀子甩了出来,唇角微勾地冷笑了一声。
他板正地坐在窗边,十指交握地放在办公桌上,手上使了劲,手背的青筋和指骨被压抑着力量,鼓了起来,长久地盯着窗外,一动不动。
王丽娟刚在外面劝完自己的小侄女,进门看到秦深像座雕塑似的看着窗外,窗玻璃折射的太阳光掠过他的脸,明明很温暖,却将吴医生勾画出一种非人类的疏冷气质。
王丽娟一肚子的话已经冲到了嗓子眼,张了张嘴却又没说出来,好像任何一点声响都会打扰到眼前这个人。像游离在整个俗世之外,安静冰冷。
于是只得默默地拉开椅子,坐下。
屋子里像被摁下了静音键,微风渐起,只剩窗外树叶婆娑摇曳的沙沙声......
秦深是个彻底的行动派,想到就做,还没到中午就跟王丽娟请了个假,按照资料上登记的余诚实的家庭住址找过去了。
刚到巷子口,秦深就看到一个瘦瘦矮矮的男人从路边的麻将室里摇晃出来,嘴角叼着一根烟,猛抽两口之后,一阵咳嗽,撅起嘴巴“噗”地一声往地上吐了一口黄绿色浓痰。
秦深反手捞起黑色休闲风衣的帽子,扣在脑袋上,双手插进兜里,快步向前,面对面地站到余诚实眼前。
余诚实枯黄的手指夹着烟,眯缝着昏黄的三角眼,油光光的头发乱七八糟地一团,迎上秦深的似定非定的眼神,蓦地在耀眼的阳光下打了个寒战,“吴...吴...吴医生......”
结巴完想起来什么似的,余诚实脖子直愣愣地拧了起来,把烟头往地上一砸,歪着嘴嚷嚷,“姓吴的,你看看你干的好事......”他把手伸进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边角泛白的皮夹子,来开伸到秦深眼皮子底下,露出里面几张毛票,“你看看,你看看,我每个月3000多的药费,医保不报销,这是要把我的棺材本都弄没啊......你TM给老子做的个什么手术?拿回扣了吧你。”
秦深掀起眼皮,像看什么垃圾似的瞥了他一眼。
“害的老子打牌的钱都没了。”余诚实把空皮夹子更往秦深眼前怼了怼。
秦深瞟了皮夹子一眼,眼角闪过一抹厉色。
“你来找老子做什么?老子不怕你,老子是精神病,老子谁都不怕......”余诚实嘴巴里喷出一股浊气,色厉内荏地嚷嚷着。
秦深面色平静地往后退了一步,伸出一根手指隔着空气在余诚实胸前打了个叉,嘴角一勾,“真是浪费。”
“你TM说什么?”
秦深控制情绪地深呼吸两秒,“我可以帮你省这3000块。”
余诚实把皮夹子塞回裤兜,眼珠子快速地转了几圈,不可思议道,“省3000?还有这种好事?你为什么帮我?”
这人怕不是被他一棍子敲傻了?原以为无论如何逃不过一顿胖揍,可这人居然还要帮他省钱?当菩萨当上瘾了?
“为什么帮你?”秦深眯起眼睛想了想,“你猜我为什么帮你?”
“老子不知道。”
秦深轻轻笑了一声,“你到底要不要?一个月3000块。”
“要。”
“我今天晚上去江边绿道夜跑,你来找我。”秦深抬头看了一眼巷口,准备离开。
“我怎么找你呀?”余诚实问。
“晚上9点,江边零号桥墩那儿,我只等你5分钟。”秦深扬起手,手掌打开,晃了晃。
零号桥墩远离绿道主路,一半淹在江水里,一半立在岸边,四周是一片高矮错落的灌木丛,灌木丛中生长着比人还高的野生芦苇,飘着大朵大朵棉花一样的白絮。
这个地方白天是文艺浪漫的摄影师们的取景地,到了晚上那些高大植物就会变成或深或浅的影子,江风吹过,江水荡起一层一层地波浪,拍打着桥墩,扯起那些暗影,原本静谧的植物好像活了一样,到处乱动。
人迹罕至,监控死角,是个动手的好地方。
被秦深一眼看中。
当夜,余诚实如约抵达,提前10分钟到,急切地跑过来,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咳嗽,睁大眼睛看了一圈,最后才看到江边一团黑影。
那团黑影就是秦深,他蹲在江边,捡了一根枯芦苇杆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滩涂沙地上划拉,江水在离他脚尖一米远的地方翻着白浪。
等喘够了,余诚实摸着黑站到秦深背后。
秦深眼睫闪了一下,指间的芦苇杆狠狠地插进沙土里,双手撑着膝盖站了起来。
“吴...吴...吴医生。”余诚实往前走了一步,脚下一滑,差点摔地上去。
他挨挨蹭蹭地站稳,缩起脖子,“这......这地儿太黑了,吴医生我们换个地方吧。”
秦深转身面对着他,“没必要。”
“哦哦,那赶紧说吧......3000块钱怎么给我?你有单子可以给我报销?”余诚实摁了一把鼻涕。
“哪用这么麻烦?”秦深说。
“啊?”余诚实往秦深身边凑过去,“吴医生有更简单的办法搞到钱?怎么弄?”他眼里闪着红光,看秦深像看到了一堆钱。
秦深笑出了声,难得正眼看了余诚实一次,“要是你死了,就可以省这3000块了。”
“你说什么?”余诚实惊恐地扫视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了惊涛拍岸的声音,连江风都好像停滞了一样。
秦深压迫性地靠近他,“我说你要是死了......”
余诚实往后连退几步,慌不择路,转身就跑,脚尖勾住了脚后跟,两腿发软地摔了个狗啃泥。
秦深不紧不慢地走过去,蹲到他身边,悠闲地看着他。
余诚实从湿泥里抬起头,长大嘴巴呼吸,喉咙里嘶嘶拉拉发出破风箱漏着风的声音,脸和嘴唇在暗夜里泛着青紫颜色。
他伸手想抓住秦深,被秦深轻巧躲开。
“药――”余诚实喉咙里发出某种动物的声音,嘶哑到只剩一缕游丝般的气息,糊满泥沙的手抖索着往自己衣兜里钻。
“余诚实,”秦深一字一顿地叫了他一声,“哮喘、肺气肿、胃溃疡、风湿性心脏病,置换过瓣膜......都是你身上的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