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大雪如同鹅毛柳絮一样纷纷扬扬,顾珩北毫不意外地被堵在高架之上,恒河沙数的汽车把宽阔的大道塞成了沙丁鱼罐头,车前覆盖着薄薄的雪花,在雨刮的冲刷下把前窗染得一片模糊。
还好他有先见之明提前一个小时出发,顾珩北就不信平常四十分钟的车程今天一小时四十分能到不了。
交通广播里在说今年是一百五十年不遇的极寒,全国很多地方发生了雪灾冰灾,华夏人民众志成城,定能共克时艰云云。
罐头里的沙丁鱼一点点往前涌动,顾珩北随手换了个台,入耳的名字让他手指一顿,下意识地扭了下播放按钮,半晌后又调回来。
他没必要避开纪寒川,无论是听到这个名字,还是以后在京都再见到这个人。
他有什么好怕的。
那是一个财经频道,主播没有像以前做节目时那么轻快放松,插科打诨地夹带自己的看法,而是一板一眼,如同播报新闻一般地陈述着,刻意压低紧绷的嗓音里能听出一丝慎重的意味:
【NorMou科技董事长纪寒川遭遇车祸后一直昏迷不醒,NorMou股价已经连续暴跌十三个工作日,据A国《**财经》报道,NorMou科技董事会已经有人动议罢免纪寒川董事长职务,NorMou管理层为此发生了重大分歧】
【纪寒川近年来一直在积极剥离NorMou科技两大原始股东――威尔逊集团和三木银行集团,纪寒川本人也与NorMou所有的外资股东产生了很大的矛盾,威尔逊集团总裁史密斯・威尔逊曾直言纪寒川过河拆桥忘恩负义】
【NorMou科技是最早出海并获得成功的华夏企业之一,这家曾经致力于国际化、全球化的企业如今正在进行全面的战略收缩,在当前极其复杂的国际形势之下,纪寒川亲口表态,他是华夏企业家,顺应国家形势,服从国家利益是他最高的原则】
【这一表态也导致纪寒川多次被A国众议院传唤,国会就“反垄断”、“隐私政策”、“数据泄露”等问题多次召开针对纪寒川的听证,A国Gy那谁谁更是扬言要关闭NorMou旗下多款产品】
【据NorMou公关部最新发布的通知,纪寒川目前已经脱离危险并苏醒,其身体状况良好,择日便会召开记者发布会,可以想见,周一NorMou的股价势必会迎来一波触底反弹……】
“嗡嗡嗡,嗡嗡嗡――”
放在中控台上的手机不断震动,顾珩北关掉广播,他拿过电话看着那串数字半晌,按下接听:“纪宁生。”
“你在哪里?”纪宁生毫不客气地问。
顾珩北淡声道:“抱歉,我没什么义务向你报备我的行程。”
“顾珩北――”
“如果你还是决定要公布那段视频,请便,”顾珩北手指有一搭没一搭敲击着方向盘,声音冷淡,不疾不徐,“我想你应该明白一点,我答应你一个条件不是怕了你,而是你作为那个事件的受害人,我略做弥补――尽管那事情跟我没半点关系。”
纪宁生语气急促:“我的事情跟你没关系,但小川的事跟你有关系!如果不是因为你……”
“纪宁生,”顾珩北打断他,“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搞懂一个道理,成年人自己选的路自己承担,从以前你就……”
顾珩北嗤笑了声,他是真的不想再提那些狗屁倒灶的陈年旧事,只冷冷说了一句,“纪寒川已经死不了了,别再来烦我。”
然后他挂断了电话,将来电拉黑。
放在方向盘上的手指微微蜷曲,透明的指甲盖上隐隐洇出青色,顾珩北修身养性挺多年,养出来的好涵养一朝破功。
大雪满城,顾珩北望向窗外,视野里是成片成片绵延的白,飘飘洒洒无穷无尽,就像他跟纪寒川的一场纠葛,竟像是没完没了。
纪寒川三天前醒了过来。
就像是戏本里的还魂记,当所有的医生都宣告病人失去生命体征已死亡后,顾珩北往纪寒川床头一站,没做法没喊魂,这人又自行活了过来。
“基佬情深呐!”整个神外科的医生护士男默女泪,无不唏嘘感慨。
最先发现纪寒川睁眼的是在床头闷坐了快二十个小时的顾珩北,他那时候胳膊肘撑着椅子扶手,掌心托着脸,正在昏昏欲睡。
“嘘嘘……嘘嘘……”
顾珩北那会都不记得自己多久没去厕所了,这阵模模糊糊的拟声词像是某种口号似的引发他膀胱的共鸣,他一个激灵,蓦然睁眼,直直和一双圆滚滚乌溜溜的大眼对上了焦距。
后来顾珩北回想起那个画面才明白过来因为纪寒川躺了一个多月,脸颊瘦得脱了形,才显得他的眼睛格外大。
当时顾珩北下意识地喊了声:“纪寒川?”
这一声轻呼就跟按响了消防铃,病房里所有人都弹跳起来。
“小川!”纪宁生扑到床头,又笑又哭,“小川你醒了!”
徐壹一样射到门口打开门朝外大喊:“医生护士!我们病人醒了!”
咣咣咣咣,护士推着医疗车,值班医生掀着白大褂的下摆,乌泱泱的人群以猛虎下山之姿狂奔依础
顾珩北在离开病房之前听到值班医生在问:“你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吗?”
回答的嗓音沙哑而模糊,但顾珩北还是听清楚了:“我叫……纪寒川。”
顾珩北本来以为所有的事情终于可以在此画上休止符了。
虽然医院里的同事们总是一脸神秘兮兮地聚在一起交谈,看到他就慌张又迅速地分开,虽然有些听到了传闻的病人和家属会不时到他的办公室门口转悠,像看熊猫一样来参观他,但顾珩北并不在意。
顾珩北这个人,从出生就活在万众瞩目里,好的坏的,善意的恶意的,所有的聚焦他早就无所谓。
只是到了第三天苍淮明敲开了他办公室的门,东扯西扯了几句闲话后,一脸凝重地跟他说:“纪寒川产生了很严重的认知障碍。”
当时顾珩北刚查完房,坐在自己的办公桌边写病历,闻言头也没抬:“嗯哼?”
苍淮明坐到顾珩北对面,像是没有察觉到顾珩北对这个话题丝毫不感兴趣:“他知道自己叫纪寒川,但是他以为自己只有五岁,他现在谁都不认识,包括他的哥哥,他觉得周围的人都是坏人,要害他,非常不安和惶恐,不肯吃饭也不肯吃药,如果强制他,他的情绪就会非常激烈……”
“失忆啊?”顾珩北漫不经心地说,“让精神科的人来看了吗?”
“看了,精神科的人说很复杂,解离性失忆加认知混乱,还有点被迫害妄想。”
“唔,”顾珩北转了下笔,给出一个自认很靠谱的建议,“要不跟他家属说,转七院去?”
七院专治精神疾病。
苍淮明尴尬地咳了咳:“那哪能呢?病人主要是颅脑受损,还得放在咱们这治,而且他身份特殊,也不能随便给他转院啊。”
“那就把精神科专家请来会诊,”顾珩北翻到病历本下一页,低头写字,“国内不够就请国外的,这病人有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