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八方星火(二十二) - 除了气运我一无所有 - 明韫 - 玄幻魔法小说 - 30读书

第124章 八方星火(二十二)

谢容皎渐渐在日暮时镐京城的寒风中冻成了一座冰雕。

好在此刻,谢容华北疆大捷的消息尚未来得及传遍镐京家家户户,所以镐京城内的人家仍是如临大敌般,房门紧闭,门户落锁,街上稀无人烟。

谢容皎才得以在后来的传说中保留他风姿卓绝,气度高华的美人形象,而不是眼前这个满脸写着尴尬和欲言又止的雕像。

谢容皎是实在不适合撒谎,他一说假话,大至整个面部的表情,小至细微的微动作,无一不是“犹抱琵琶半遮面”般,欲言还休地告诉别人他在撒谎。

尤其是江景行和谢容皎朝夕相对,心意相通,哪怕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个眨眼都能被他解读出重重寓意,何况是谢容皎如今?

于是江景行已然彻底明白过来谢容皎不言之下隐藏的真正言语,替他解答道:“凤陵城高塔兀然明亮,料想是缺失灯芯已久的长明灯灯身终于找回它的灯芯,即是阿辞你体内的凤凰血。

而灯芯中更多了一样千年前没有的物事,是我魂灯中的一缕神魂,也是阿辞你向我讨要魂灯的目的所在。欲效着两千多年前凤凰的法子如法炮制。”

怪不得当时在凤陵江景行就觉奇怪,仿佛冥冥之间和山河气脉相连。

原来真不是大战在即的错觉。

江景行越说越说不下去。

他本是长于言辞之人,和谢容皎在一起时,哪怕是被谢容皎聊成多死胡同的话题,下一息都能眼也不眨地每次顺着谢容皎意想不到的方向接下去,能瞎说一整天不带停的。

江景行原本想说,其实我没和长明灯勾连拿到十成十的圆满,摩罗也不一定奈何得了我,等阿辞你成圣来取摩罗的项上人头,岂不是更加两全其美?

但后来转念一想,就算摩罗奈何他不得,恐怕也多半要拼到两败俱伤的局面,绝不会有今日这种全须全尾的惬然悠闲,怕不是要和姜长澜并排躺着去了。

他明明受惠于阿辞所做的莫大牺牲,又哪里来的那么大脸这么说呢?

于是继谢容皎之后,江景行也缓缓在寒风里冻成雕塑,与他相对而视。

果真是很有道侣象。

江景行也很应该庆幸街上没人,否则他未来自吹自擂的英明神武,英俊潇洒怕是要吹不下去。

谢容皎说话,嗓音如第一道从雪山流下的清泉明澈,打破冰封冬日,让两人从两座对视雕像的状态缓过来:“师父你看我修为境界。”

自雪山一战后,江景行就发觉谢容皎的修为境界确是发生了一些奇异的变化。

明明论灵力来说,仍是大乘境的水平,雄厚程度甚至不如天人境,但境界却变得很高远,是天人境及不上的。

只是两人忙着赶路,到底怕沈溪真凉在镐京城中,还没对着谢容皎的修为境界有功夫展开研讨。

不等江景行评价,谢容皎自答道:“我觉得应该称为半圣。”

“我灵力积累尚不足够,离圣境之灵力仍有颇大差距,然而剑道境界却是够的,只等灵力积蓄完毕,便可直入圣境。”

在修行上,卡死修行者的瓶颈往往是境界的不足,境界之际间的突破多的能卡人好几十年的光阴,甚至至死都未必迈得出半步。

相较之下,积蓄灵力,倒反是最简单基础,按部就班来即可完成之事。

依谢容皎的资质而言,想来完成灵力的积蓄,要不了很多年。

他的圣境几乎是板上钉钉。

“师父你看,我单凭自己也可迈得入圣境,有凤凰真血和无凤凰真血对我而言的区别不大。而你和南域山河对我而言,皆是重逾性命的事物,拿凤凰真血来换你和南域山河安定无忧,我求之不得。”

少年微微仰了头望江景行,双眼中神光如不曾随时移物异变换的月下泉,秋江水,剔透得一眼见底,风尘莫染:“师父,我信你倘若是我,你一定也会如此做的。”

因为他们之间,纵使所处的位置情况不同,对彼此的爱意情谊是始终不变的。

至于那丢脸的一杯掺杂迷药的酒,最近事情太多,还是祈祷着江景行千万忘掉,抛之脑后吧。

谢容皎贯来是冷僻的性格,素少言语,哪怕是对着江景行表明心意的那一刻,都没见着他有什么花俏言语,更不必说是平时相处,指望着从他嘴中听到海誓山盟,还是洗洗早睡,梦里相遇比较现实靠谱。

但他身体力行的,剑下做的,永远比口中说得多得多,厚重得多。

谢容皎全心全意祈祷着江景行别记起那一晚上的假酒,和他翻起旧帐,便也不曾发现江景行突然上前一步,将他们之间距离拉至虚无。

直到他被江景行紧紧抱住,谢容皎方听到江景行在他颈侧深深吸了口气,出口的声音微哑:“阿辞,那不一样。”

“我一直希望你能好好的。你和这些乱七八糟的破事无关,若不是因为我的缘故,摩罗谋局也不见得牵累你多少。你该好好地修炼,风风光光做九州少年里最出众,最荣耀加身的那一个,再风风光光成圣,圆满无缺。而不是从凤陵城杀出一条血路,在雪山下九死一生成半圣。”

说来说去还是他自己护不住阿辞的原因。

被江景行牢牢扣在怀中的缘故,谢容皎看不见他脸上神色如何,但他从没听过江景行语气这样百味陈杂过。

隐隐然带着一丝沉重的悲怆。

他不喜欢江景行是这个样子。

尽管江景行同样瞧不见他的表情,谢容皎仍然端肃下神容,仿佛对着的不是萧瑟无人的长街和呼啸北风,而是正参神礼佛:

“不是这样的师父。九州浩劫,没有谁能全然无辜不被卷入局内。况且侥幸不被卷入局内,为了份内之事,应当主动入局。”

“况且你和摩罗说过,我是身负凤凰气机之人,自小若无师父你的庇护,只怕活在险象环生之中。”

养不成如今的高洁性格,和专爱挥剑斩不平的少年意气。

谢容皎竭力调动着他这辈子生来不多的温柔,很认真很认真告诉江景行:“人在世上,最多的是不如意。而我能样样如意,是师父你已经把最好的全部给了我。”

无论是长辈所能提供的庇护教导,引路明灯,还是爱人之间最纯然美好的爱情。

谢容皎感觉得到抱着他的人身体之间细微的颤抖渐止。

他松了一口吊在喉间的气,再接再厉,抓着这个两个人均看不见彼此之脸的情况,把自己平时埋在心里不敢说的话一口气倾吐出来:

“我知道师父你看得开,未必把那一盏魂灯看得很重,反是我很在意。”

三十年前,一场大难将本来身在云端,谁也摸不着只能敬仰赞叹的少年打入低谷,人生最得意的青春年少篇章硬生生断在这两极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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