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一支烟
李渐冶神色很认真地向林隽涯请教,一个人不知道自己这是百里无一的特异功能,他认识人,不依靠头顶上的□□泡,依靠的是对人脸的认识和记忆,而周围人则没有这种能力。他一定是格格不入的,但剧本里说主人公斯文俊秀,朝气蓬勃,所以他也是开朗的、讨人喜欢的。但他到底跟周围的人不一样。
这种不一样涉及了很多生活上的小细节,情节虽然是剧本既定,但微小的眼神和习惯就要靠演员自己去体会。李渐冶和林隽涯聊的就是这个。
林隽涯收敛心神,很快发现这个剧本还真的挺有趣,林影帝立刻进入专业状态,跟李渐冶提了很多建议。
等到林隽涯去午睡了,李渐冶才慢慢合起了剧本。
要说李渐冶介不介意,肯定是介意的。白跑一趟事小,空欢喜一场确实有点事大。心理落差这种东西最要命。但是怎么说呢,毕竟是人家自己打拼出来的公司,做什么决策本来就是林隽涯的自由。而且他也很不舒服‘在天涯’这个名字。不去也罢。虽然林隽涯只是说暂时不拓展签艺人的业务,但言语间不想李渐冶过去的意思很明显。李渐冶又不傻,哪有听不出来的。现在再自己筹备工作室吧。他上下嘴唇一碰轻轻松松,跑断腿的是别人。他考虑了一下,拿起手机跟超哥发了个信息。
李渐冶:超哥,咱们在西星再呆一年吧。
超哥基本是秒回,行。
李渐冶可以想象得到,他的经纪人一定是一脸的我就知道。还可以想象,他一定是转身就拿着那个大号文件夹子找孙总谈去了。
签约签在哪对李渐冶来说无所谓,他真正介意的是林隽涯依然一句解释也没有。他直觉肯定跟昨天发生的什么事有关,可是他抱着他等了又等,还是没有等来一句解释,只好推说去煮咖啡。
到底是什么事,能让林隽涯昨天一整天没有音讯,一晚上没睡...不是,我就这么不靠谱?什么事情就是不能跟我商量?李渐冶心态还是不大好了。又不是完全跟他无关的事情,解释一二不应该吗?还是谈恋爱里面两个人就是这样?他不知道。
实在坐不住,李渐冶捞了件大衣,下楼买了包烟,然后坐到了二层的阳光房里。
李渐冶没有烟瘾,平时也不抽烟。他不仅不抽烟,还有点讨厌烟味儿。他高中的时候,学校男厕所里、偏僻的走廊里弥漫的全是烟味儿,还是各式各样加了料的烟的味道。他很有些不大好的回忆。那也难免,又是亚裔,又没什么朋友,长相又过分秀气,又是那个环境。他这会儿点了根烟,纯粹是想手头上有点儿事做。
他觉得不好受,又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应该不好受。他跟林隽涯说他是初恋,不是假话,走心他是生平头一回,他是真的没有正儿八经谈过恋爱。机智小王子李渐冶决定问一问百度:谈恋爱男生有事瞒着你正常吗?男朋友有些事不愿意跟你解释怎么办?
片刻之后他拇指和食指捏着烟,面无表情关了屏幕。都说快跑,这样的趁早分,铁定外面早就有人了。那不能够。不可能的,林隽涯不是那样的人。如果他有了――打住,李渐冶想,越想越没谱儿了。
不如直接问。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是他觉得再自己搁这儿瞎琢磨,林隽涯又在那边一顿闷,俩人迟早出问题。他正想掐了烟下去刷牙再洗个脸,看看林隽涯醒了没,一回头看见林隽涯正站在外面,隔着一层玻璃看着他。
“你醒了?”
林隽涯拉开门,把他手里的半根烟拿走了:“你还抽烟?”
“...”李渐冶想说不,但人家手里正捏着罪证。他转了个话锋,“林哥,聊聊?”
两人坐到了厨房的吧台两边,林隽涯给他倒了杯薄荷水。
李渐冶晃了晃杯子里的薄荷叶子,笑了笑:“这么嫌弃烟味儿啊?”
“没有...我先检讨,烟酒都不好,我昨天喝了点儿,我先道歉。”
“林哥,不用,”李渐冶后知后觉,在上头那玻璃房子,即使有暖气也还是太冷。京城的一月,一件大衣根本遭不住。他这会儿手都有些僵了,林隽涯倒是体贴,先抓住他的手揉了半天,现在又给他倒了温热的水。水是热水,话是好话,李渐冶却还是觉得冷。他垂着眼睛接着说,“你跟我道歉干嘛呢。你喝多了是你自己的身体,你干嘛喝多了你也不告诉我。”
话音还未落,林隽涯忽然收回了隔着吧台搭在他手上的手,包裹着他的手的温度立刻没了,李渐冶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林隽涯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渐冶,你是怎么发现你的取向的?”
?怎么聊这个?李渐冶理了理思绪,简单陈述说:“初中吧,做梦那回事儿吧,次数多了就懂了。跟我爸说,我爸非带我去看医生,我说我没病,吵过几次。”
医生是偷偷摸摸地看,吵架是偷偷摸摸地吵。他爸怕被他后妈一家知道了。他爸那会儿在新任老泰山的公司混个饭碗,本来李渐冶在那家就多余。但他没提这些。只是轻描淡写地继续说,“那会儿不懂事,吵的最厉害的一次,就跑出去了。我妈知道了,就把我接走了。”
听到这儿林隽涯脸上有了点笑影儿:“若是早知道,那时候就去把你接回家。妈妈呢?妈妈接受了吗?”
李渐冶抬抬眉,点点头继续讲述:“到了那边儿,我妈也带我去看了医生。是心理医生,但那个华裔医生跟国内一个劲说我有病的医生不太一样,他一个劲说我没病。说是医生,年纪也没多大,后来基本是个朋友了。带我去听了好些演讲,一句一句翻译跟我讲,说我是正常的。”
说到这儿李渐冶就停了,林隽涯等了等,颇为讶异:“就这样?”
李渐冶也很讶异:“...还要怎么样?”
林隽涯沉默了。他是预料到了李渐冶的这个过程可能比较顺遂。他算了算时间,李渐冶说初中,那必然也是经历了一番挣扎和怀疑,才会求助父亲的,那会儿李渐冶应该十三四。
真好啊,林隽涯想,虽然有些波折,他还是顺顺利利地接受了事实,接受了取向,接受了自己。
“――为什么问这个?”
林隽涯沉默片刻,慢慢开了口:“我那个时候,没有这个概念。大家都是该谈对象的时候谈对象,该结婚的时候结婚。我,”他深吸一口气,”我小时候,你说的上初中高中的时候,脑子里没这回事。整天忙着往校刊和市面上的杂志社投稿子,忙着鼓捣我们学校的广播社,忙着打篮球、打游戏。到了大学,又一头扎进华戏我们那会儿的小话剧团,写本子、自导自演、互相观看批评。等到了年纪,朋友们一个个结了婚生了子,自然而然觉得我也该是时候了。”
“然后你就谈对象了吗?原来你要跟我聊初恋啊?”李渐冶笑起来,眼睛垂着,淡颜色的瞳孔被遮住大半,也遮住了他变幻不定的眼神。
林隽涯也没去看他的眼神,他从没有跟任何人白过这段往事,有种无所遁形的赤果的羞耻感。不过他还是强迫自己继续说:“确实是...谈对象了。”
那会儿林隽涯在他们那一届意气风发,落了个才子的诨名儿,才子是该配佳人。虽然时间很短,但那确实是他人生的第一段感情。他没说这些,只是说:“对方年纪相仿,看上去确实文文静静娇娇气气一个美人,同学一介绍,就认识了。”
这回轮到李渐冶惊讶了。听这个意思,是还在华戏时候的事儿?闹半天...不是在说孟舭。
“――我也觉得她很漂亮,气质也很好,平时不声不响,说话娇娇柔柔的,也是这一行的,各方面都很合适。但我,”林隽涯说得艰涩异常,“但我发现,发现我没办法。”
他快速说道:“我起先以为是什么生理上的问题。但也不是。我自己可以,甚至,甚至如果是纯生理的刺激,也不是没有办法。但我,我心里知道。我看见她,没冲动也...没反应。我特别挣扎。大学里也学过很多这个题材的电影,但我从来没想过会发生在自己身上。那会儿确实,算算时间就是你初中那会儿,周围还没有那个接受度。我自己私底下看了很多书,查了很多资料,才知道,这没办法。有的人的取向是天生的,没有办法改变,也不能隐瞒。
“至少我觉得不能隐瞒。那样对我不公平,对别人姑娘也不公平,不能欺骗别人。我决定和那个姑娘说清楚,是我,是我对不起她。那会儿我和她相识三个月上下,她是毕了业来京工作的,我正要毕业,还住在学校,那天我去她家找她,她...”
她正和不知道哪个男的颠倒。那是林隽涯此生最不堪的经历。他是鼓足勇气,怀着满腔愧意上门,想着和盘托出,听凭发落。岂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到了门口他就觉得不对,听见些异响。老旧小区,一排屋子,门和窗子都连着走廊。从窗帘缝隙看进去...
当时他受到的打击是真的很大,一方面是对自己的怀疑,一方面是对感情的怀疑。这之后他封闭了自己很久很久。林隽涯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陈述这段回忆,李渐冶已经绕过吧台走过来抱住了他。
“林哥,别想这些了。你做的是对的。你对不起她,但你也没办法。已经过去了。这是你能做的全部了,是不是?别想了。”李渐冶心思细腻,单纯心疼的是他林哥当时二十来年的人生观世界观受到了颠覆般的冲击。
吧台配的是高脚凳,林隽涯坐在上面靠在李渐冶胸前,抬起手臂环住了李渐冶劲瘦的腰,点了点头。一件事,你遭遇不公或者饱受摧残,你若心志坚定,或许一个人咬咬牙挺过去了,经年过去,脸上说不定还能笑起来。可如果有个人表示心疼你,那你的心立刻就会知道,就会默认你有人疼了,就会立刻撤走所有的防御。林隽涯这会儿就是这个半点防御也没有的状态。
只听李渐冶又问:“这事和昨天的事有关吗?”
或许是一夜未眠和坦诚过往抽走了林隽涯所有的力气,又或许是李渐冶的怀抱过于真实和温暖,令人眷恋也令人害怕失去,也令人软弱,林隽涯做了一个后来他后悔到无可救药的决定。他最后告诉李渐冶:
“有关。那姑娘家里出了点事,向我求助,临时要抽调一笔资金,公司的计划才搁置了。渐冶,对不起。”
对不起。最近一次了。林隽涯在心里说,最后一次对你有所保留和隐瞒。对于孟簦他始终不想拿出来说。而且他也已经有了大概的计划,如果顺利,或许李渐冶永远也不会知道。也不必知道。这样伤害才会减轻到最小,林隽涯说服自己。
李渐冶的声音又从头顶传来:“那姑娘就是你藏在铁盒子里的那位吗?”
林隽涯迟疑了一下,说是。李渐冶凝视着他的发顶,所以昨天他就是去见孟袅恕R继续问吗。可林隽涯此刻显露出的一丝脆弱让他很新奇,既新奇又心疼。他摸着怀里的人乌黑浓密的短发,心想,算了吧,他连这些难以启齿的往事都坦白了。于是他放下了话题,发出了和林隽涯方才一模一样的感慨:“唉,你说那会儿你怎么就没遇见我呢。我肯定好好疼你。”